1
这已经是自行车坏掉的第三天的黄昏了。
夕阳在公路上静静地流淌,汗水像蜱虫一样无处不在,悬挂在额头,滚落进胸膛,游荡到鞋底。我垂着头推着自行车,好像听到了来自身后的呼唤。
果然身后呼啸的警车停了下来,交警跑下来问我:“这是干嘛啦?不怕死啊?在高速路上骑自行车?”
我停下自行车,看了一眼身后六七岁的小孩明明,他已醒来。
我说:“骑车啦,送我弟,去武汉。”
交警问到:“你多少岁了?身份证带没?”
“十八。”我把身份证递过去,无意间瞥见警车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僧人,他大概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真正的苦行僧,肤色已晒成深棕色,眉宇之间透着常年被风雪侵蚀过的坚韧,僧衣是黄色的破布,带一个破旧的黑色书包,锡杖搁在脚底。
交警让我和明明上了车,僧人往里挪了挪,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我的目光正在他身上游荡。
交警继续问到:“你别看他了,他是从万州来的,一不小心走上了高速路。你又是怎么上来的?还带个小孩?”。
“我高考完了呆在家里无聊,于是亲戚给了我一千块钱的路费,拜托我把小孩儿送到武汉他妈那里,为了省钱,我就骑自行车送他。”我一五一十地回答完。
一路上,我和僧人都没有说话。到了高速路口,警车把我们三个人放下来,由于附近刚出了车祸,本打算多问的交警也就只好作罢。
我扶着自行车,招呼着明明上车,一回头,却看见这破小孩正攥着僧人的衣服问到:“你去哪儿呀?”
“武汉归元寺。”僧人低下头回答。
“哥,我们和他一起走吧!”于是我把破自行车卖掉了。
2
我们下了高速路,拐进了乡村黄泥路上,我感觉到饿,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眼睛半眯着,只见前面的黄衣僧人越走越远,我掐了自己的脸,终于清醒了一会儿,于是软绵绵地抱着明明,跟着僧人继续走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看到几户人家。
僧人去化缘了,从黑色书包里掏出一只很大的碗,应该是如来应量器。他走到一扇木门面前,用锡杖击地出声。我和明明也各自捧着一个碗站在他后面。
木门开了,一个婆婆露出脸来,她第一眼见到僧人,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屋里端来电饭锅,把锅里的白米饭分发到我们三个人碗里。
僧人说:“愿你家吉祥如意。”他然后努力把那大碗边缘的一颗米粒拨到碗里,我们三个人走到田野,紧靠着席地而坐。僧人低头吃饭,不慌不忙。饭后僧人坐在田坎上打坐,我和明明则躺在溪水河岸的大石头上,看天睡觉。
“咩咩咩”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是刚才木门里的婆婆,她牵来一头羊,说:“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头羊送到武汉去呀?”我诧异地看着她,再看旁边的明明,他已经扑到羊羔身上去了,白色的羔羊正在他的怀里挣扎,他红扑扑的脸蛋显得更加绯红。我知道,又是这臭小子捣鬼。
“唉唉唉,不行啊,老婆婆,我们先走了,江湖路远,恕不包邮啊。”我牵着明明打算快步走掉,可这小子就是抱着羊羔不撒手。羊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奔往路边的草丛吃那片新鲜的酢浆草。明明跟着跑过去,开始欢呼:“哇哇哇!”我不知道是因为羊,还是因为酢浆草,第一次觉得原来小孩可以这样让人感到心烦。
3
我们牵着羊,一路向东,终于来到了武汉,途径车站去上厕所时,有人发现了一名乞者睡在了厕所门口,旁人掀开他脸上的报纸,乌黑的脸露出来,他全身散发出难以形容的臭味,剩下的人开始站得远远的。只有僧人走上前,蹲下去,很自然地摸着乞者的手,为他念佛法超度。
很快,我们到了归元寺,僧人只说了一句“我到了”便转身离开。
我点点头,我想向他郑重地道别,但想想还是算了。我和明明两人只是静静地站在络绎不绝的香客之间,此时身后巨大的香烛缓缓地升起迷雾。我们看到他走到大门口,一个妇女把他拦在检票口前,说了几句话后,只见僧人退后几步,望了一眼寺庙,双手合十默默站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香客之中。
明明仰起头问我:“哥哥,他怎么就走了呀?”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他发现,佛并不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