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小朋友送我两瓶奶，还是最可恶的那两个人，一个叫“小健”，另一个叫“兮兮”，自称为“健兮兮”组合。
有一次，兮兮捂着肚子问小健：“你到底跟班主任请假没有？说我来医务室了。”
小健不耐烦地说：“请了，我跟班长说的，我说你快死了。”
“不是让你跟班主任请假吗？”兮兮努力地睁着疲惫的眼睛问到。
“是啊，班长再跟地理老师说，地理老师最后跟班主任说。这不一样的吗？话说这个地理老师讲得是真的差，除了地理外，什么他都讲……”
两个人熟练地趴在检查床上，嘻嘻哈哈地互相触摸着。我穿着白大褂，把小健从床上提到一边后，让兮兮躺好，用右手慢慢地按压他的肚子。
兮兮乐呵呵地说：“校医妈妈，你别摁了，我现在好了，再休息一会儿就可以了。”
我停下动作，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角。他翻个身，心满意足地背对着我，蜷缩在检查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快下课了，他醒来，伸个懒腰，看看手表，大呼道：“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校医妈妈，你这儿的时空被扭曲了。”
“嗯，睡好了就回去上课。”我说。
兮兮摇了摇头，不慌不忙地从裤兜里掏出辣条，撕开包装，慢条斯理地用拇指和食指夹取出一根，放进嘴里咀嚼着，一根很快就吃完了，他舔了舔手指头后，还不忘分给小健一根。
“你在这儿是收放自如啊，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我放下英语书瞪着他。
“校医妈妈，你别说了，再说我就吐了。”兮兮继续吃着辣条。
小健把黑色塑料口袋及时拿到兮兮面前，挂在他的耳朵上，说：“你是一个初一的学生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小健转而对我说：“校医妈妈，你别理他，继续给我听写吧！”
我念了一个单词，小健皱着眉想了半天写不出来，说：“算了，瞎写吧。我记得老师没教过这个单词。”
兮兮吃完最后一根辣条，站起来说：“哈哈，记不住就甩锅吧。”
“没教过就是没教过。”小健催促着我念下一个单词。
“叮——”铃声响了，下课了，小健收拾好英语书和听写本，遗憾地拉着兮兮走了，边走边说：“你走快点啦，马上英语老师就要来了呀！”
2.
课间医务室才是超级热闹哩，就像菜市场，学生有事没事都来逛逛，摩肩接踵，来了一批又一批，真正有病的学生却挤不进来。我气死了，能做的也只是天天撵人。
其中有五大金刚，最为恼人。这五个人，在某天晚自习下后，曾对着一棵长了蚜虫的老树三拜，友谊可见一斑。
我课间得及时把药品藏起来，怕他们乱动，全力以赴打这场硬仗，但也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们涌进来了，往往在小小医务室的四个角，各自战立一个人，中间还站着一个领头羊。
我一挥手，叫他们走，他们就各自抱着头捂着肚子说不舒服，要求测体温、测血压，五个人测完一圈后，十分钟就又过去了，真是头痛。
某次班主任觉察到不对，跑到医务室来看，五个小孩儿立马做出痛苦的表情来。
其中一个小孩领头羊伸出手臂，急忙解释道：“叶老师，你看，我左手臂撕裂伤，我不是骗你的。我还带着地理练习册了，我们待会还要找地理老师补课啦。带病学习，你说我们乖不乖？”
他们班主任看着这几张可怜的小脸，只好用温柔的语气说到：“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拜托了我以后，班主任走了，他们立马又恢复嬉笑怒骂的状态。我知道，她治不了他们，就像我一样。
偶尔他们晚自习也会来，从六点折腾到八点，整整两个小时。突然觉得当班主任是真的厉害，要管这么多学生，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恐怕都要气死了，可能圣人面貌就是这样被剥脱下来的。
吃饭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那头说到：“喂，校医妈妈，你怎么还没来医务室啊？再不来我就要到校长那里举报你不负责任了。”
我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我没有被官僚主义、人际关系打倒，我被所服务的对象打倒，而且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我火急火燎地跑到医务室一看，是一个比较帅气的男同学膝盖摔伤了，要来擦药，五大金刚站在医务室门口，簇拥着男同学说：“你好成熟啊，初几的？”
“初三的。”
又说：“我预示到你未来很帅。少年，我们等你长大啊。”弄得男同学很不好意思，男同学擦完药后，迅速逃离了。
领头羊伸出左臂，问到：“老师，左手怎么办？还是痛。”
“周末去把骨科看好了。”我说。
领头羊笑嘻嘻地点头，临走前还丢下一句：“下个星期我们还来。”
我的脊背一阵发凉，有一种死神来了的感觉。他们出了门，把不远处两米宽的告示牌扛过来，堵在了我小小的医务室门口。
3.
后来我路过他们教室，看见地理老师在上课，讲台下的他们露出虔诚的脸，有个学生看见了我，对我微微一笑，那是如沐春风的时刻。
他们从不同的地方来到这里，除了就医登记本上的痕迹，他们在这里无名无姓，仅凭面相，我对他们的过去史一无所知，我只能对每个人，投以最真挚的笑。
也许是我太温柔了，管不住学生。每次都很愤怒，但立下一个规矩，绝对不打小报告。
到了下个星期，还没等我狠下心来，他们就已经把注意力转向了乒乓球，无论是上体育课，还是在课间，都乐此不疲地在烈日下挥舞着球拍。
有时候，我站在旁边，就愣愣地看着，他们脸上都挂着特骄傲，特简单的表情。
我知道，我属于被遗忘的那类人，突然还有点庆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