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无问跟着年轻人来到一个僻静之处,只见周围山林连着山林,草地接着草地;流水潺潺而下,白雾缭缭而起;花香鸟语,草榭芳芒,尽皆瞬息而变,一天之内竟可领略四季的变化。
流水归聚之处,云雾也凝聚于其上。水聚集而成湖。湖中央有一岛,岛上亭台楼阁,雕梁画柱。遥遥望去,只见云雾缭绕,若隐若现,倒觉真假难辨。
计无问和那年轻人站在湖边望着湖中心的岛,计无问四处打量了一番,便说:“这又是一个好地方,三娘在岛上?”年轻人不语,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走吧,救人要紧。”计无问说着用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年轻人点了点头。
只见计无问一个箭步便到了岛上,人还在空中的时候,口里就喊着:“柳三娘,快出来。”等到人落地的时候,脸上洋溢着那一贯的笑容,那笑容似乎在预示着,马上就会有一个百媚千娇的姑娘从那高高的门楣下走出来。
过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出来:“你确定她在这儿?”年轻人显露出一种被人问及隐私的表情,低着头,红着脸,也没回答计无问的问题。
计无问在心里叹息一声便疾步走了进去。计无问朝着有人语的方向走去,差不多横穿了整个小岛,才看到几个丫鬟模样的人。只见她们手里托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菜盘进出于一间屋子。计无问向着她们走了过去,丫鬟们看到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统统被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小甚至惊出了声。一个大丫头模样的人率先反应过来,向前迈了两步,来到计无问面前,行了一礼,道:“公子造访鄙处,不知婢子有何可为公子效劳?”计无问躬身以示还礼:“我找柳三娘。”那丫头凝神聚精的打量了一下计无问,像突然想起似的:“公子请进,阁主在里屋。”
计无问随着丫头走进屋来,隔着帘子看见一个慵懒的女人的身影歪在一张长椅上,虽看不清脸,从那娇嫩的手在空中摆动的姿势似乎可以看出一丝优思。婢女正要开口禀报的时候,计无问撩开帘子就走了进去,婢女想要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便跟着进了里屋来。
歪在长椅上的女子听到有人进来,便抬起头来。先是露出一丝紧蹙,当看到脸的时候,计无问能从中感觉出她有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又变得惊异欣喜,计无问能感到这也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歪着的女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是……怎么了?”她刚站起来的时候只看着计无问,当她走了两步的时候,才看见计无问手上的孟河。
计无问将孟河放在她刚刚躺过的椅子上,便道:“你来看看,突然就倒地了。我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吃了‘浸心丹’也不见起色,你快来看看。”
这女子就是柳三娘。柳三娘听到“浸心丹”的时候,略微怔了怔。柳三娘从头到脚细细地给孟河检查了一遍,噗呲一声,竟笑出了声来。计无问不解何意。
待到柳三娘站起来的时候,便哈哈大笑了起来。计无问上前询问,柳三娘只是哈哈的笑,说不出一句话来。计无问再三询问,三娘便摇手示意他不要再问了。柳三娘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翻,用手敲了敲身后的窗户,刚才跟计无问搭话的那个丫头便走了进来。柳三娘伏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说完看了一眼计无问,又大笑了起来。
等那丫鬟出去了之后,计无问看着笑得花枝招展的柳三娘,脸上略微泛起了一丝不悦,一屁股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柳三娘接着又笑了一会儿,终于收住。这时刚才那丫头手托茶盘端了一碗药进来,柳三娘接过药碗,示意丫头出去,便对计无问说:“你无须担心,他没大碍,这是药,你去喂给他喝了吧。”计无问接过药碗,拿在手里瞧了瞧,便问道:“你可看出来他是怎么了?”
柳三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在地上渡了两步,“我实话告诉你吧……”停顿了一下,看着端着药碗的计无问,“他这个就是,传说中的伤寒感冒。”“冒”字还没说完,又坐在椅子上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这……”计无问什么都没说出来,旋即自己便哈哈笑了两声。在计无问给孟河喂药的时候,柳三娘在旁边一直笑个不停。待计无问喂完药,柳三娘拍了一笑计无问的肩,说:“你看我是不是笑得走火入魔了,给我治治好不好?”计无问不语,“给我治治吧,也给我一颗‘浸心丹’吃……”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计无问放下药碗,便往外走。柳三娘在后面喊道:“别走啊,你倒是给我治一治啊……”
计无问走到外面来,看见那年轻人站在门口。面向湖水,负手静静地站着,眼睛注视着山水相接的一点,看得出了神。计无问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湖面波澜不惊,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在山水相接的地方,湖面将山脉拦腰平整地切成两部分,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上。此时若有一缕微风或一只觅食的水鸟从湖面经过,那完全对称的山体的水里的部分将变得支离破碎。山体失去了对称,完美成了残缺。湖水和山体也将截然分开,再不能山映水里,水中映山,只能一个是水,一个是山。
计无问将目光回到年轻人身上,还是那么静止般的站着,目光依然盯着原来的位置。或许他也看到了和计无问一样的景象,正在想象着那一缕微风或一只水鸟的到来。不知在他的想象中,微风或水鸟是否将湖面搅的支离破碎,山水相隔。
计无问不打算惊醒他的想象,自顾自地在门口渡着步。
湖面很广,湖水很深。岛上似乎到处都可看到盛开的花卉,花并不成片,只是每处一簇,触目所及倒像成了花的世界,香气不绝。天上飘着大大小小的云朵,形态各异,有的像被死死的钉在了天上;有的像正顺着无形的轨道行驶,或可感到它所带出的缕缕微风。云的背后,是霞光。每一朵云的背后都有霞光,给云上了彩。天、云彩、山脉,统统倒影在水中,一时竟难以分辨谁在水上,谁在水下。
“阁主在唤计公子。”刚才给计无问引路的那个丫头站在门口道。计无问点了点头,便跟着她进去了,刚跨进门的时候,计无问感到那年轻人的身体动了一下。
带路的丫头不急不缓地在前面走着,计无问悠悠的跟在后面,细细的将这园子打量了一遍。
到了刚才的那屋的门口,那丫头站在门外给计无问撩起帘,待计无问进去之后便离开了。计无问走到里间,刚刚那长椅上已没有了人。柳三娘坐在床旁,肩膀微微颤动着,手上的丝巾还可轻易的看出一片泪迹。计无问走上前去,看见孟河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怎么了?”计无问道。
柳三娘一时没能答出话来,计无问便伸手上前搭在孟河的左手上,片刻之后退了回来,再次发问:“怎么了?”
柳三娘用手里的丝巾拭了拭眼角:“他刚醒了,现在又睡着了。”
计无问“哦”了一声,随后像突然想起似的问道:“那你这是?”柳三娘只是抽泣并不答话。
计无问见柳三娘只顾抽泣不与自己说话,便走到柳三娘的书架前,随手拿了一本书翻开着。当丫鬟给计无问换第二壶茶进来的时候,柳三娘突然道:“你醒了。”计无问随放下书,走到床前。
孟河醒了,虽然刚睡醒,但还是一脸的疲惫。计无问刚准备坐在床沿上,孟河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我不是孟公堡的人!”。
孟河坐起身来,眼睛看着计无问,稚嫩的脸上面色憔悴而表情急促,口中只是重复道“我不是孟公堡的人。”
计无问坐下的动作停顿住了,整个人以奇怪的姿势静止在床前,眼睛看着泪水纵横的孟河,嘴也僵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柳三娘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感情所淹没了,也只是睁睁的看着孟河脸上的泪,她发现原来人哭的时候泪水可以这么干净的挂在脸上。孟河脸上的泪水因感情的充斥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男人一辈子可以哭的机会实在太少,大多数机会都在孩童时候被挥霍掉了,还有一部分要留给须发花白的老泪,能在这样的年纪如此哭一场,实在是让人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