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由一排排低矮结实的木屋有序的坐落而成,雨后的屋檐,雨水顺着瓦片滴落在墙角的青石板上,化作朵朵水花,最后浸入青石板外面的泥泞小道上。此地经年多雨,落在木屋上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瓦片滴落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长年累月的滴打,终于在一块块大青板上落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雨印”,小镇的历史老人用它印证着岁月。
一群村童聚集在雨后的小道上,他们面向其中一个村童围成一圈,每个村童的脸上都有一副事态紧急的面容。片刻之后,村童们如同领着最高指令的帐前斥候一般飞奔而去。
村童散开,洒向四野,之前被众童围着的那个村童依然站在那个“最高指令”的位置上,他那清澈明亮的眼睛望着完全按照自己的“指令”行事的村童,红润精巧的嘴角向上一抬,胖嘟嘟的圆脸上立即显现出两个圆圆的深深的酒窝。额上那仿佛是最心灵手巧的绣娘在最佳的状态下用最金贵的纤毛一根一根插在前额上的两道眉毛也摆动出愉悦的形状,使得一张精致粉嫩的脸上开出一个完美的笑靥。
他叫住了一个跑在最后面,离他最近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听到他的招呼,原本像其他村童一样沉疑的脸上立即开出了一朵灿烂的桃花,转过身跑到“最高指令”村童的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哥哥!”。
两人嬉闹着离开了原先“下达指令”的地方,跳过水坑,绕过池塘,穿过田埂来到了一颗大树下。这颗大树需要村童里面最高大的三个人手牵手才能合抱得过来,所以大家就叫它“三合树”。两人爬在三合树下的草地上玩着他们那个时代最神秘的游戏。玩了一会儿,男孩对女孩说“我累了,你去给我搬条板凳来。”女孩闻声毫不迟疑地走了。女孩好像一直不问男孩为什么,明明草地上可以躺着睡觉,他为什么还要板凳;明明他说话自己可以听得到,他为什么还要将嘴巴贴近自己的耳朵;明明自己都已经玩得很累了,他为什么还要在我脸颊上亲一下才让我走……这些问题小姑娘都没有问,因为自己对他要求做的事都是毫不犹豫的去做,并因此而感到快乐,可以在其他村童面前骄傲地抬起头。
等小姑娘搬来了一条小小的板凳,男孩便坐在小小的板凳上背靠着三合树打起盹来。小姑娘爬在草地上,用双手托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直到看得她也困了,便爬在男孩的脚边的草上睡着了。
“小小的山,小小的村,小小的村里小小的人;小小的人谈小小的情,小小的情,最是真,小小的板凳坐不稳!看来你注定是小小的命,哈哈哈!”笑声未止,便从三合树后面转出一个人来,来人白衣白带,笑声朗朗,竟是那“悠悠谪仙地,无计不问君”的计无问。
“叨扰了!”计无问颔首深深一揖。
屁股坐在板凳上的村童立即舒眉展颜,未语人先笑,未笑身已起,亦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道:“公子说的哪里的话,贵客至,未及远迎,失礼!失礼!”说完又是一揖。此刻的村童哪里还是刚才的那个与顽童嬉闹的孩子,但那礼仪举止、言语气势,只怕与那年越古稀的儒雅贤士相较都难见伯仲。
计无问右脚小退半步,立定抱拳道:“竖子鲁莽,来前未达尊听,冒昧而至,搅扰了先生雅兴,实在罪过!罪过!”
那村童急迈步上前,踮起脚尖,伸手搭着计无问的手轻拍了两下说:“公子多虑了,公子能屈尊到此,实乃鄙地之造化。”言诚意恳,犹如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对待后辈俊杰一般。
一个是智计无双的青年才俊,一个是高不过三尺的山村顽童;一个恭敬谦逊,一个心胸广阔;一个彬彬有礼,一个儒雅高洁。两人之间的言语举止,不禁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清风,吹得漫山花香浓溢,四野鸟鸣欢畅。花借风劲,竟越开越艳;鸟解风情,竟越唱越欢。
计无问迎风而立,衣带飘逸,展开手中的象牙扇,大声道:“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好风!好地方!好个小人村!好个三岁小孩!哈哈哈哈……”笑声才出,气势已变,右手一出,诀已成。
原来这个村童就是计无问要找的那个三岁小孩。
那三岁小孩是何等聪明之人,计无问的“三”字还没出口,他已脚尖轻点、身形一变,瞬间便跃上了三合树的枝头,待到计无问拈出一个诀的时候,他已先发一招“金雕猎食”俯身而下,直指计无问。身形展开恰如一只全力俯冲的金雕,速度之快,肉眼难及。
计无问虽未转身,已感受到一阵磅礴的气流向自己涌来,刹那间便有将自己包围其中的趋势。计无问自知先机已失,难以生抗,便借着那气流的磅礴之力左脚一点,身体如燕般飞出了十几丈。待将立定,在距离自己脚尖三寸处的野草花卉已化作焦炭成了花肥。再看那三岁小孩,此刻正立在自己刚刚“迎风高歌”的位置,嘴角扬笑,气势鼎盛,而他周围方圆十几丈的花草树木俱已化作焦炭。鲜红的衣履如游龙般飘荡在身旁,正抬起头来望向计无问,脸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笑容和一双清澈光亮的眼睛似乎在向计无问发出一个懵懂的疑问,正等着计无问这个“大人”给他答案。
计无问拈成一诀护在胸前,身形一闪,似箭般冲向那黑圆中的一点红心。计无问指在掌前,掌在身端,衣履拂过之处,草木复苏,花儿再艳,虫鸟又鸣。生机又盎然在那片焦土之上,渐行渐远。绿野与身形同速,已占据了一半的焦土。
计无问停了下来。几近疯狂的草长莺飞之速骤然停了下来,但停而不止,靠近那半圆直径的生命依然在以疯狂的速度生长着,只是不再向前。一株邹菊刚长了半株,便连根带叶地化为灰烬;一株芍药好不容易露出花蕾,刚见到一抹红色,便又香消玉殒。诸如此类,各类花草都在这一条生死线上疯狂地长着,你家化烬它家生,争先恐后地付出生命,只为向那死亡之地跨出一步。
终于,一株金盏草长出了瘦果,随后开出了一盘金黄。
绿野占据了整个黑圆,生命又复盎然。
三岁小孩回到了三合树下的板凳上,脚边的小女孩依然熟睡。
计无问站在三合树下,伸手捏了捏三岁小孩的脸说道:“可以呀,武功长进了不少嘛。”
三岁小孩嘟着嘴,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一语不发。
计无问笑道笑了笑问道:“生气了?”
三岁小孩还是不说话,从板凳上站起来,拍了一下睡在地上的小女孩的脑袋叫道:“起来了,一天就知道睡!我都快被人家打死了你还在睡”说完又拍了几下,看上去比前面一下要重一些。
那女孩一开始惺忪着睡眼,一听到三岁小孩说自己要被人给打死了,立马一个激灵,一个鲤跃龙门,腾空而起,眼睛都还没睁开便喊道:“来人是谁?”话未问完便是一招“手挽岫烟”向计无问打了过去,招刚出,人已至计无问面前。待将要接一招“瑶台献果”才睁开眼,一看面前这人,大叫一声“计无问哥哥!”便跳起来搂住计无问的脖子,早将那什么“手挽岫烟”、“瑶台献果”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
计无问暗暗心惊,抱琴这丫头能在刹那间使出“瑶台献果”、“手挽岫烟”已是了不得了,她竟然能将已经发出去的杀招毫无痕迹地收住,这一点连计无问都自问不能。
三岁小孩看到抱琴使出了“手挽岫烟”,心中暗暗高兴;随后又看到抱琴使出了“瑶台献果”又不免为计无问有些担心;最后看到抱琴搂着计无问的脖子不放,心中又有些别扭。种种情绪在短时间内陈杂于腹,最后只说道:“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见到男人就喊哥哥、哥哥,真不害臊!”
抱琴闻言依旧抱着计无问不放,转过头来对三岁小孩吐了吐舌头。
“对了,计无问哥哥,上个月你不是说好了这个月初二来看我们吗,怎么现在才来啊?”抱琴歪着脑袋对计无问说。
计无问让抱琴从自己的身上下来,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到三岁小孩身边说:“我当然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只是那日刚从你们这里出去便遇上一件怪事。”
三岁小孩不等他说完便问道:“你没跟着去探个究竟?”
计无问笑了笑说:“我要是没去的话,我也不至于现在才来啊。”
三岁小孩又道:“你可探清楚了?”
计无问说:“当然!”
抱琴指着三岁小孩说道:“还有计无问哥哥探不明白的事吗,要是有的话,那可真就成了怪事了,三哥哥真是笨。”
随后抱琴又向计无问说:“快说来听听!”
真是孩童三岁莫相疑,赤子弱冠敢挠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