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点,千响与万响的鞭炮已经一直铺到了院墙角,二踢脚也已摆放就绪,孩子们争先跑去点燃,噼里啪啦的响了好一阵,胆大的近距离看看,胆小的隔着人群远距离围观。
我偷偷看向陆秦延,这自来熟的家伙已经站在爷爷身边在第一排观赏了,反倒我这亲孙子被挤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团圆宴正式开席,远来的是客,这次我和陆秦延一起被安排在了爷爷和父亲的桌上一起进餐,这可是以往我都不曾拥有的待遇,往年都是和弟弟妹妹坐一桌的,想来我又沾了这小子的光了。
不管怎样,被当成大人对待我还是有些兴奋的,我爸觉察出我的神情,一个眼神撇过来示意了我一下,我微微收敛。
“年夜饭、年夜饭,不应该在除夕夜吃吗?”酒足饭饱之后,陆秦延丢出了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我把嘴里的牙签取下来,才回答他:“这个我也说不清,年夜饭我们也吃啊,但是主要就是饺子,‘大菜’都是中午吃,我们这家家户户都是如此,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所以,每年看联欢晚会时看见人家都是晚上吃,我都没搞明白我们的规矩。”
“怎么样,我们村里的年夜饭比起你们城里的如何啊?”我往他旁边蹭了蹭,搭着他的肩膀问。
“份大,量足。”说着还拿出右手竖了个大拇指。
切!我还以为见过大世面的人可以讲出什么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呢!
吃饱了就词穷了?
那些好听的话都被饭菜压在肚子里了,刚刚不是还在饭桌上侃侃而谈呢吗。
不过,不得不承认,同样年龄的我们,因为家庭环境和经历的不同,在应对某些场合时水平高低立现,他可以跟大他两旬的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而我只能被当成小孩子对待,不停的有人给我夹菜,并且不许我喝酒!
看来,过完这个年,我也要学着成熟了。
旁边的陆秦延催促着我带他四处逛逛,完全不顾我此时的内心是有多大的冲击。
爷爷家的院子虽大,但还是可以一眼望到底。
连排的三间正房处在最中央的位置,中间最大的一间是爷爷的老屋,两边的稍小一点的给了各自成家的儿子住,左边的是三叔家,右边的是大伯家,东西两侧各有一排厢房,紧挨着院墙,东厢房可以住人,西厢房现在被当成了仓房。余下的就是大大的院子和高高的院墙,院子倒是大的很,至少有两个专业篮球场的大小,院墙则是青砖搭建的。
我们俩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他似乎发现哪里不对,疑惑着开口:“尔子,我怎么好像没有看见院门。”
“你不可能看见的”看着他瞬间瞪大的眼睛,我继续说,“因为根本就没有院门。”
“呃……”
“据奶奶说,她来家里已经快60年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陆秦延:“是因为家里人数多,所以不怕外边来贼吗?”
好吧,看来是时候需要我给他普及一下小山村百姓的纯朴和善良了。
“听家里人说,以前这个院子是村里集体晒粮的地方,早些年吃大锅饭嘛,粮食都是一起收回来交给生产队的,因为爷爷是村里的书记,家里又有这么大的院子,所以秋天山上的粮食收回来之后都是存放在这里的,院子里总是人来人往,为了方便,就一直没有安装院门。”
我俩回到东厢房,围着地上的火炉坐着。
“那现在呢?”他问。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后,自家产的粮食各自有了支配权,就再没有人会放在这里了。”
我起身往炉子上的壶里加水,回来继续说:“不过爷爷习惯了把自家的院子当成公用的地方,就一直大敞着,他说,从古至今防得住君子防不住小人,他的院子从来不是为了防人才建的。”
听我说完这些,陆秦延在那默默的点头。
休息了几个小时,在暖乎乎的火炕上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各家各户已经把院门口的灯笼点上,爷爷家的就挂在高高的院墙上,一长排红红的大灯笼很是好看。
我和陆秦延被我妈喊起来去“走百步”,过年的老传统了。
“走百步”的人要站成一列,一直向前走,中间发生什么或者谁叫你都不许回头,据说这样就可以抛去过去一整年的霉运,避免把不好的事情带到新的一年。
看着陆秦延规规矩矩的走在队列中,迈出去的步伐都快赶上军训阅兵了,我忍不住逗他,叫他的名字,哄骗他回头,无论我怎么使坏,他都走得一本正经。
队列解散以后,小孩子们笑闹着跑去放炮仗了,走到哪都是不经意的一响,路上见面的人们互相拜年,除夕夜欢乐的氛围很浓厚。
我被叫去跟着家里的人“接老祖宗”,就是过年家里要供奉先人的牌位,这传统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爷爷家的那张挂图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了。
热热闹闹的年节一直延续到初三,小山村宁静祥和的氛围被一件意外事情打破。
我们原计划是要在年初三的中午饭过后返回城里的,却被这件事耽误了回程时间。
村里有人死了,怀疑是被谋杀。
此消息一出,整个小山村都炸开了锅,这么多年有邻里邻居会因为一些事发生争吵甚至也会有相互动手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但一般都会在大家的说和下劝开,最大也不过找到爷爷这里来评评理,也就消停了。
可这次不知不觉的竟然出了人命,还是在这个时候,年都没过完呢,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死去的人外号叫“李二蔫”,听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他的性格,这样一个人平时会招惹谁呢?
警察挨家挨户的走访调查,大家都说不出他可能会和谁结怨。
不过关于他的死法,大家私下里的讨论倒是不少。
说来也是奇怪,李二蔫被发现的地点是村外的一片低洼地,那里离村子有几里地的距离,在一座山脚下,平时是不会有人去那里的。
这山就是我们这方圆百里唯一的一座山——珠尔山。这座山远近闻名,处在两省三市的交界点,地理位置很是特殊,而且松花江的支流从山脚下流过,断壁立于水面,垂直高度接近三百米。要知道,在一望无垠的松嫩平原上,有三百米高的山已经是很显眼了。
可李二蔫为什么会死在那里呢?而从现场发现的脚印来看,一定是有人追逐他到那里的。
并且他的死法很是怪异,他不是被人殴打致死或者被刀棍所伤,而是自己撞破头,失血过多而亡。
从法医报告来看,他是自己磕到了什么钝物,流血昏迷又加上天寒地冻的低温,长时间没有救援才不幸丧命的。
“荒山野岭的雪地里能磕到啥?我看是有人把他害死之后扛到那里弃尸的。”我四叔围着火炉烤着火发表着想法。
爷爷敲了敲手里的烟杆,道:“别瞎说,警察已经调查过案发现场了,说那里就是第一案发现场,你不要瞎传谣言,万一扰乱大家提供线索的方向。”
我爸和三叔点点头没说话。
“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有人要害他,他不呼救往那荒山野岭的跑什么,而且还把自己磕死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四叔依然坚持自己的立场。
正在一屋子人陷入沉思的时候,我大伯推门进来了,向着我爷爷说道:“凶器找到了,……应该说是使二蔫意外致死的物件找到了。”
“警察在案发地点不远处的树下的雪坑里发现了带血的物品,拿起来看,是一摞高的碗茬子。”
“碗?!”
一屋子人除了爷爷,其他人异口同声。
“是啊,更奇怪的是,那碗不像咱们居家过日子用的,看着可有些年头呢。”
屋内的男女老少一时七嘴八舌的说开了,我和陆秦延对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发现了不同的情绪,我爸也忍不住打听起现场的情况,只有爷爷沉默的抽着旱烟不说话。
眼看着话题越扯越偏,爷爷开口制止了大家的讨论:“行了,没有证实的言论咱们都不要瞎传,等着警察同志调查就好,”转身对陆秦延说道,“看这事闹的,大过年的给小陆添堵了,等警察排除完大家伙儿的嫌疑,你们就立刻启程出发。”
“爷爷,事发突然谁也预料不到嘛,我们还在放假期间,不着急回去的,您放心。”陆秦延善解人意的说着。
我赶紧开口宽慰道:“是啊,爷爷,您不用担心我们。”
人群散开了各回各屋,我看见我三叔拉着我爸进了西厢房,神神秘秘的样子。
“你对这事有什么想法?”陆秦延躺在火炕上,两只手枕在头底下,问我道。
“不好说,我对村里的人都不熟悉,不知道村民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过节,不过……。”
“不过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继而开口说:“刚才大伯进屋提到的伤人的瓷碗,可能是有点来头。”
我把鞋脱了,盘腿坐在炕上继续说:“这地方吧,以前是古代王城所在地,很有可能有什么遗址之类的。”
“你没看见你就知道有来头吗?”
“你没听大伯说看着不像家里会用的嘛。”
陆秦延思索着:“要是能看一眼就好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打趣着道:“你是职业病又犯了吧!”
“我这叫专业素养好吧!我都没拿它当职业,哪来的职业病。”他反驳我。
“倒也是。”
因为警察还在一一排除可疑人员,所以我们这些外来的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听消息的人都散去了,我们只能各自揣着这事在心里猜测。
夜幕降临,小山村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春节的氛围被这件意外事件打破,各家各户早早关门,小孩子们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出来放烟花。
看来村里的大人们也对这件事心有余悸,本应该喜乐的气氛却被一团诡异的氛围笼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