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阿乐目送着惊蛰上了出城的车后，时间已不早了。
若是仔细算起来，子时大约已经过了。
“这么晚了，回去也是一个人，不如到处转转吧。”
灯火通明的京城里，孑然一身的阿乐自语道。
许是因为节日，平时就称得上是不夜城的京城今天夜里显得格外热闹。
也可能是因为第一次一个人走在京城夜晚的街上，今天的热闹在阿乐的眼里显得格外刺眼。
刺得他心有点痛。
要说惊蛰为什么要走，阿乐其实并不是很能明白。
要让他理解，也许就是惊蛰看不惯师兄师弟间的勾心斗角，看不惯云字班在体制下的创作枷锁。
可说白了，还不是惊蛰更喜欢地下的音乐嘛？
不然为何今晚要带自己来看这个而不是云字班自己的演出。
想到此处，阿乐心里感到越来越堵了。
可能是恨惊蛰不管就这么离开了，也可能是恨自己不能改变这戏班子的现状。
呵，说起来自己一直都是更喜欢说书，又凭什么说能改变这戏班子的现状呢。
阿乐也想再多劝几句，可他知道，惊蛰怕不是离别信什么的都写好了，自己再劝又有何用呢。
毕竟一直以来自己都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呵，随遇而安？不过是一个不思进取没有主见的废物罢了。
也许，情绪真的会突然的崩坏在某一个平静又下雪的晴天。
阿乐突然很想找个地方宣泄一番自己的烦闷。
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向何处。
这满街的灯光，店家内的热闹，楼阁中的音乐，此时却显得格外吵杂。
热闹是他们的，孤独是阿乐一个人的。
行走在这街上，却又游离在这方天地之外，格格不入。
阿乐想找个地方独处一阵子。
不，阿乐其实想一个人醉一场，只是他怕师傅责骂罢了。
“所以在惊蛰的心里，我和师傅都不是多重要嘛？”
阿乐越想越气，慢慢的，师傅的可能的责骂也被他忘在一边了。
一直行至巷尾，拐进去。
此处灯光暗了不少，前方有一家小屋，屋檐下挂着几个红灯笼。
里面亮着微微的灯，灯笼上写着“居酒屋”几个汉字。
“哦？在这种小酒肆饮酒，想必不会有熟人看到我吧。”
进门。
店内没什么人。
好吧，就是根本没人。只有一个老板在吧台后面擦着酒杯。
似乎是和传统酒肆很不一样。好像有听说过这是东瀛那边的酒肆的模式？
没想到第一次尝试喝酒就是这种不太一样的酒肆呢。
该喝点什么呢？
进门后，老板的身后放着上下一共三排不同的酒。
似乎都是东瀛那里的酒，每瓶酒的下面都有这一个木牌子，写着酒的名字，生产地，出产日期，含酒精度数。
整整三排，加起来可能有二十多瓶不一样的酒。
可真是让初涉酒场的阿乐看花了眼。
仔细从第一排看一看，“獭祭纯米大吟酿……”，好像度数不低。第一次喝这个是不是不太好，不过看起来却是店里的招牌啊。
再看第二个，“初绿山废纯米酒……”，这，阿乐完全看不懂这个和第一个的区别在哪里啊。
换一排吧，“十四代本丸……”，阿乐真真切切的看蒙了。
这都啥啊，东瀛酒，这么复杂？
平日里看别人喝酒，还以为到了酒肆里喊一句：“小二，上酒！”就完事了呢。
“啊，这位客人，要么让老头来给你介绍一二吧。”
老板是个年纪不小的男人，头发花白，却极有精神。
不等阿乐回话，老板就自己开口介绍了起来：
“这吟酿，大吟酿呢，是酒的分级，其中大吟酿是这东瀛酒里面最好的品级了。”
“再说这前面的纯米，就是纯米酿造，这是清酒，一般度数要低一点，而有的东瀛酒是用甘薯，麦子什么的酿造的，那叫烧酒，大部分度数会稍微高一点。”
“如果您是初次体验东瀛酒呢，推荐您尝试一下这款初绿山废纯米酒，在本店里呢算得上是物美价廉。”
“看客观面相不像是经常饮酒的人，这款酒呢嗯，正好没那么辛辣。入口有密瓜般味道的回甘，在东瀛时下也是很受年轻人喜欢呢。”
老板指了指第一排的第二瓶，酒瓶上“初绿”两个字挥挥洒洒，格外引人注意。
“那，最贵的是什么呢，如果还是要这种入口回甘的酒的话？”
可阿乐心里盘算着，来喝酒了，喝点好的吧。就喝这一次酒，以后再也不碰了。不然自己可就真的对不起过去那个苦苦学艺的自己了。
“那您看看这款十四代龙泉吧，在芳香口感的酒里，十四代可以说是最名贵的东瀛酒了，酿酒选用的都是产自山形县的精米山田锦，果香味明显，酒口感顺滑。是东瀛知名的高木酒造的招牌产品了。”
“而这龙泉，更是十四代里的特级酒，不可多得。”
语毕，老板弯下腰，从吧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了一瓶酒，而不是他从身后的三排架子上。
“啊，那我试试吧。”
老板取出一个小盘子，盘中是一个小小的杯子，开酒，斟满。
溢出来了，有不少溢出到了盘子里。
“这是东瀛那里的习俗，清酒漫过酒杯，盘子里的酒也可以喝的。这是表达好客之情。”
听完老板的解释，阿乐才注意到，盘子的一侧有一个小小的口子，凹了进去，好像是专门用来喝盘子里的酒的。
一口酒下肚。
恍惚。
一片朦胧。
酒精冲破了阿乐最后的一丝克制和理智，他开始诉说自己苦闷，给面前这瓶价值不菲的酒听。
当然在场的还有一个给他倒酒的酒肆老板。
阿乐从他被李惊蛰拉着进了班子开始说起，说到了两人多么努力刻苦争取到了拜德先生为师的机会，再到他们拼命记着台词，动作，舞台站位的细节，就为了在剧里有个能上台的小角色，哪怕上去就下来也行。
说起那个时候的艰苦奋斗，阿乐忽地感动起来，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了。
那个时候虽然苦，可多快乐啊。
那个时候，生活有奔头啊！
又一杯被一口干了。
接着说下去，说出了师兄们是怎么带着自己在京城混，吃最物美价廉的美食，买便宜又好看的衣服，遇上帮派的人挑事师兄们帮着出面解决。
阿乐又说起之后他们是怎么一夜成名的，就像是暴风雨来临，突然就火了。
他们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么一回事儿。
阿乐说到他们火了之后的事情，说到他们是怎么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从靠着戏班子里的包吃包住在京城过活，变成了有了自己的马车，穿上了潮流的服饰，在京城受人追捧。那一下子，怎么说呢，他们就算是混出头了！
再来了一杯。
阿乐说到，那时候一火，从无人问津，变成了上街有人要签名。再说到了两人是怎么混迹上流社会，整天和富家子弟出入高端娱乐场所。再说到那一曲《霸王别姬》，一票难求。
从那以后，人们见了阿乐都得尊敬的称一声“蓝公主”！那叫一个骄傲啊！出头了！
一口干掉了盘子里溢出了的酒。
可那个时候吧，每天忙着的是赶场子。阿乐提到了那两年自己和李惊蛰是怎么慢慢和师兄们疏远了，怎么为了演出减少了练习基本功的时间，李惊蛰又是怎么和地下的圈子通过蛋壳联系起来的。
虽然人们还是尊称阿乐一句“蓝公主”，可是当戏班子里曾经亲密的师兄也这么叫的时候。
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可那时的阿乐没有意识到，也不在乎。
又满上了一杯。
阿乐已经哭的泣不成声了。
阿乐断断续续的说起后来的这近半年的遭遇。说起李惊蛰剁手的事，说起师傅为自己跑前跑后，说起后悔自己没能留住李惊蛰，没能早点注意到他的想法。
说到后面，阿乐已经哭的完全说不出来话了。
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再也停不下来。
。。。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酒馆老板还是在他面前，吧台后面擦着酒杯。
一瓶十四代的清酒已经喝完了。
“小伙子，第一次喝酒吧。”
看趴在吧台上的阿乐醒了，酒馆老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说到，
“没想到你就是名动京城的‘蓝公主’啊，你放心，你的事我不会往外面说的，要是信得过我，以后这家店你常来。昨天那瓶算我请你的了。”
刚醒来的阿乐似乎还有点迷糊，看着两鬓斑白的老板，还以为看见了师傅。一时间恍惚，以为还在梦里，又倒下去，睡着了。
。。。
酒这种东西，很少有人会一辈子只喝一次的，除非酒精过敏。
往后的两年里，这家居酒屋成了阿乐常常一个人来的场所，也是尝遍了酒肆里各种的酒。
说起来阿乐最喜欢的并非最贵的这清酒，而是甜甜的梅子酒，而且要是含抹茶的上等梅酒。这点可能和阿乐喜欢喝奶茶也有关吧。
店老板也和阿乐成为了忘年交，甚至是后来的两年里，为数不多的能听阿乐诉说心事的人了。
至于后来两年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