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低沉且晦涩,显而易见的迷茫与痛苦里似乎又带着种莫名的亢奋与希冀。
“我非死不可。”
老人又小声重复了一遍,然后洒然一笑道:
“我从同僚那了解到了你与刁府尹上京路上经历的事情,区区两千里不到的路程你们四架马车走了两个多月,再加上京皇春闱的一个月,四个月里遇上最少三个妖物你有何感想?”
顿了顿没等刘卿长回答,再次嘬了一口后接着说道: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啊,这颜家辅佐了四代的虔虞国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了。”
虽然觉得自己这一次来目的和目前情况貌似开始脱节了,但见对方说的动情刘卿长也就忍不住的顺着思考了一下发表出自己的观点:
“问题理应没那么严重。不说一路行来每片田地都有人耕种,单讲生员进京这段时间里只见得车马粼粼、人流如织、治安优秀、商贾云集,说是胜世或有不及但称赞一句锦绣繁华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毕竟这十来年国主都不曾早朝,身为领丞相诸事的尚书令,治理的政令多经我手,说一声引以为豪倒也用不着自谦。
呵呵,可是啊,可是啊。
国家的兴衰自不在那些出来作乱的山野精怪的手上,甚至在它们背后的佛道两教也只不过能影响一些方面,归根结底还是要落到朝堂百官、边塞军队的手里。”
“举例来说说,自那妖后上位国主便偏居于后宫之中再无理会朝政,连我这一品的尚书令想见上一面都要颇费周折。
接着混账唐商喜又投靠妖后以变法之名行擅权之实,从一开始反对他的施政方针起围绕在颜家周围的同僚就越聚越多。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如今朝堂之中已经是非颜必唐、两党并立再无其他可选性,颜家竟然在这一代不但结党营私还成为了一党魁首。”
刘卿长若有所思的微微颔首,轻声补充道:
“如此一来,怕是难免会私怨难解,不同党派之间为了反对而反对了。”
“正是如此!”说得兴起,老人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叱咤朝堂的颜迂回,巴掌啪在木桌上嗙嗙
作响: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老夫发现这个苗头之时,又传来了骠国境内大量兵马调动疑似要轻启边衅的密报。而当老夫拿着这份密报去找国主陛下的时候他...他竟然想着派人去求和!在两国相争兵马未交之际就要割地赔款?真真是亘古未闻!”
听的入神,刘卿长眉尖一挑反问道:
“既然国主不事朝政,为何不干脆不报直接让虔虞的军队枕戈以待?似乎羌背那边有一位战功彪炳的汤帅?之前老先生自己也说了国家的兴衰一半与边军之手。”
被问到此处,颜迂回不由长叹一口,看了眼已经坐到对座的刘卿长:
“你应该不曾知道满堂朝臣是如何的忌惮那坐镇东边的汤金城,有些人甚至为了压制边军一面克扣军饷一面又通过私底下的门路将克扣来的粮草军械卖与那骠国蛮族首领嘎乐耶。
颜唐二党唯一能共同合作者便是压制汤家军,羌背郡的边镇在三年前就开始物价飞涨,眼下边民们日子早已苦不堪言。
现如今京皇城确实是一片锦绣繁华,但如有一日这种压榨导致骠国蛮子们击败边军,到那时嘎乐耶领着铁骑兵临城下,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作柴薪京皇城有多繁华那个劫掠的火焰就会烧的有多旺盛!”
刘卿长点了点头,对于那个传言里的边关统帅早就在市井之中有所了解,旋即又略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事既然如此清晰明了,老先生你可有什么举措?”
“什么举措?我能有什么举措?那汤金城早在几年前就拒绝了朝廷回京述职的要求,还当在派过去的宦官当面借着酒劲痛斥国主的昏庸无道,直言自己一旦入京就是乾坤倒转江山易手的时候。”
将手中酒杯直接剁在桌上,颜迂回神色暗淡:
“老夫专门派人去调查过了,不是那个宦官在中间搬弄唇舌,这两年边郡诸地的中层将校多有收到汤金城相邀清君侧的信件,而这两年他给朝中递来的述职表也直接写明要国主退位于有德之人。”
声音到了最后似乎耗去了颜迂回的最后一分力气,房间再次陷入沉寂。
咽了咽口水,在感慨确实没救了之时刘卿长总算能够将交流扳回正题:
“这些和老先生不愿出走之间的关联是?”
“...”
没有回答,哪怕在之前喝酒都端坐着的颜迂回此时只是倚靠在木椅靠背上,唯一能听见的只有浓重的呼吸声。
就在刘卿长想要站起身推一推的时候,颜迂回突然睁开双眼问道:
“如果是你,你觉得如何才能解决现下的问题?”
“这...”刘卿长迟疑了片刻,看着对方殷切的眼神只能尽可能的从已有的见识中寻找答案:
“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呵呵,生员才疏学浅,只能勉强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了...”
“果然不是常人,仓猝之下就能得出老夫想了三个月的答案,当初看你的答卷虽然乍看文笔不足但仔细看下来后能看出很多立意高杆的论点。”
不理会一旁不断“过奖”的刘卿长,颜迂回继续道:
“团结一切的力量,可是先不论其他士人,就算是所谓的颜党之中哪怕老夫三令五申的强调并带头接纳党外势力,其他人就算屈于老夫的声望不明着反对也多有阴奉阳违的举措。
而那骠国哪怕依旧忌惮汤金城时间也不会太长久,所以眼下老夫这条命就是团结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颜迂回说着说着顺手就抓住了刘卿长的一只手臂,别看以是快接近花甲的老人,力气到还真就不小。
“刘秀才,不论你背后是何方高人,但从你参加科举并揪出那只蛛妖的举动来看,至少对于虔虞是心怀善意的,所以老夫私自做主要来了国子监的准帖。
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也是为了能多给你一些经验上的好处,不说为了虔虞而尽忠只希望你以后能搭上手的时候,帮一帮老夫的后人。毕竟...”
话还没说完,一个中年男子推门而入打断道:
“毕竟你已将整件事的始末写信给了那汤金城,待你一死他就会带着边军直奔京皇城而来,而本是颜党之中的官员在你死后有会收到秘信配合隐瞒大军行踪,直到兵临城下时作为禁军六卫的武卫将军白承纯也会直接打开本应紧闭的城南大门。
啧啧...颜迂回啊颜迂回,咱们斗了这么久你这老家伙总算开窍了一次,差点就被你骗了过去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就不打算将国主陛下的性命放在心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