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二十二年夏(十三年前),大旱三年,皇帝多次祈雨无果,田地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孝仁皇后谢氏携孝敬太子宋宁与皇六子宋限前往万佛寺为天下万民祈福,返回途中天降甘霖,大雨瓢泼而下带落了山石将皇家马车击落崖低,大雨延绵三日不绝,待官兵寻到他们时,孝仁皇后及孝敬太子早已气绝,只剩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六皇子。
驿传的骑兵头上插着翎毛,腰间别着一条白丝绦进了安康城的大门,将白皮素封的折子放在了谢柱国的案头。
“爹爹,爹爹,可又是建康城里有哪个王爷死了?”六岁的小谢蛮爬上了谢柱国谢徵的膝头,小手用力扒着谢徵手中的折子。
“乖蛮儿,爹爹这就看,这就看。”谢徵被谢蛮闹得咯咯直笑,谢蛮是谢徵老来女,疼在心尖儿上的宝贝。
“爹爹,你怎么了?”谢蛮伸出小手擦着谢徵脸上滚落的泪珠,谢徵握住小谢蛮的手,亲了亲:“蛮儿还记得姑姑和大表哥吗?”
“蛮儿当然记得了,姑姑是顶顶温柔的,太子哥哥也对蛮儿很好,每次去建康都给蛮儿好多好多的枫籽糖吃。”谢蛮倒豆般的说着,小脸上充满了欣喜,嘴巴不停的吧嗒着仿佛嘴里含着枫籽糖一般。
“你姑姑和大表哥殁了,去叫你四个哥哥进来罢。”谢徵将谢蛮放在地上,谢蛮并不知道什么是殁了,也不晓得爹爹为何要如此的伤心,只是乖乖的听话去将四个哥哥叫到了爹爹的书房里。
小谢蛮竖着小耳朵贴在门框上偷听着爹爹和四个哥哥的谈话,尽管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还是听的很尽兴,一边听一边示意婢女不要讲话,婢女们都躲在一旁偷笑她,她也不恼。
不知道爹爹和四个哥哥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日爹爹带着自己和三哥谢传还有四哥谢信领着一千轻骑向着建康城而去。
初入建康城,满目黄白,酒馆餐店皆闭户,整个街道铺满了白色还有黄色的纸钱,处处可见纸扎的车马,整座城都笼罩在悲伤的气氛中,这时的谢蛮不懂,只是觉得这可能是新的潮流,是一个还没传到千里之外的安康城的潮流。
入了皇宫才发现那个连骂人都是温声细语的姑姑走了,她带着疼爱自己的太子哥哥一起走了,皇帝姑父整个人都被阴霾笼罩着,就连那个爱笑的六哥哥也变得不再爱笑了,整个人窝在殿中的塌上喝着汤药,那苦的令人作呕的药汁竟被那个经常和自己抢枫籽糖的六哥哥一口喝下。
孝仁皇后和孝敬太子的葬礼持续了七七四十九天之久,这可是天子丧葬的规格,处处彰显了天子对已故皇后和太子的宠爱。可也仅限于疼爱为止,这年冬日,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皇帝陛下晋了张贤妃为皇后,张贤妃所生的皇五子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太子,宋长望开始被冷落、遗忘甚至任人欺凌。
这日,谢蛮随谢徵一起入宫同皇帝辞行,他们已经在建康待了有半年之久了,边关不能无主帅,是时候该回去了。刚到御花园,谢蛮松开了谢徵的手,朝着宋长望的朝乾殿跑去,还未到朝明殿,就见到了被太子宋训逼的困在树上的宋长望。
“你在干什么?”谢蛮娇声娇气的呵斥道。
“我母后说了,他是不祥之人克死了先皇后和先太子,让我不用对他客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十岁的孩子哪里懂得大人的那些弯弯绕绕,大人怎么说自己便怎么做。
“他胡说的,蛮儿妹妹,我不是,我不是。”九岁的宋长望趴在树上辩驳着,泪珠顺着树枝滚落到地上。
“放他下来。”谢蛮拔出腰间的小弯刀对着宋训,周围的侍从皆不敢上前,无论是谁伤了要的都是他们的命。
“我凭什么听你的,我是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全天下都得听我的。”宋训昂着小下巴,整个人都显得趾高气昂的,可眼神中的恐惧出卖了他。
“我说,放了他,如果你不放了他,我就用这个杀了你。”没等谢蛮说完,宋训便被吓的躲在侍从的身后,嘴里嚷嚷着:“你等着,我回去告诉我母后,你等着。”
“六哥哥,他被我打跑了,你快下来吧。”谢蛮说着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去接树上的宋长望,宋长望从树上下来后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儿都没有讲话,直到谢徵来叫谢蛮回家。
“爹爹,我们可以将六哥哥带回安康吗?”谢蛮仰着肉嘟嘟的小脸问谢徵,谢徵粗糙的大手拂过谢蛮的脑袋,道:“不可以,但是你四哥会留在建康。”
“爹爹是坏人,我不喜欢爹爹了。”谢蛮坐在地上撒着泼,谢徵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蛮儿妹妹,不是舅舅不带着我,而是我不愿意去,我也要陪在父皇身边啊,就像你陪在舅舅身边一样。”
“那好吧,这个给你,若在有人欺负你,你就用这把刀杀了他。”谢蛮抽抽搭搭的将腰间的弯刀取自交给了宋长望,宋长望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回赠给了谢蛮,可惜被谢徵拒绝了:“六皇子,这可使不得,蛮儿以后可是要嫁人,这般不合礼数。”
谢蛮从未见过如此咬文嚼字的谢徵,就连同北疆人谈判时,谢徵都是他爹的、他娘的、他奶奶的,如此客气的谢徵弄得谢蛮莫名其妙的,哎呀,不管那么多了,就像爹爹所说的小孩子就应该吃喝玩乐才对,这样才不辜负来人间走的这一遭。
对于八岁的宋长望来说,谢蛮是他的光,是他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是他触手而不可得的人,是值得他拿命去拼的动力源泉。
谢蛮这辈子都不会想到这一别竟是十年不得见,从这年以后的每一年谢徵来建康都不再带着她,小时候她觉得是爹爹嫌自己每次去建康都吃太多的枫籽糖了,长大后的谢蛮觉得可能是爹爹觉得北疆兵士屡屡来犯,安康城需要自己来镇守,他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