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羽下令屠城后,咸阳城全然没了往日的井然有序。战争的火苗似流星般,划破长空,坠落在这座皇城上空时,便再也难也平息,顷刻之间,将全城吞入烈焰之中。盗匪趁火打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原本整洁的街道,如今已是一片狼藉。咸阳的百姓此刻经受的,不正是秦灭六国时,六国都城的百姓们所经历的噩梦吗?
韩信走在混乱的街道上,目睹着城内发生的一切,他想,如果刘邦有着和项羽一样强大的实力,他会如何?然而,这个问题又有谁会去深究。刘邦的野心,远不止是推翻暴秦这么简单。
一日,项羽正在翻阅各地战报,一名儒生进入屋内向项羽进言。他建议项羽:“关中以山河为屏障,四方皆为要塞,土地肥沃,足以在此建都,成就霸业。”但项王想到秦宫如今皆已被火烧得残破不堪,又思念家乡,欲东归,对他的建议不予采纳。
儒生依旧坚持,劝他万不可班师回楚,并分析称:战国时代的秦强大,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秦有关中作为腹地,不管其他诸侯如何联合起来抗秦,也进入不了关中;相反,秦却可以随心所欲地从关中向外派兵征战,不论派出多少大军,关中的沃野良田都能保证粮食的供应。“始皇帝夺天下,就是因为有关中这块宝地。大王应效仿秦王,在关中雄踞天下。”
项羽坚持定都彭城,他要做的,是诸侯的盟主,是人人敬畏的西楚霸王。
“难道做关中王就不能成为诸侯的盟主了吗?大王是要放弃已到手的珠宝?所谓的楚,仅仅是天下的一部分而已,还望大王三思。”
项羽收起竹简,对儒生道:“富贵而不归故乡,如锦衣夜行,谁知之者!”
儒生仰天大笑三声,继而感慨:“人言楚人沐猴而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这一句,彻底触怒了项羽。他握紧竹简,青筋暴起,略略垂头,额前拂过一片阴影,在战场上磨砺出的凌厉的眼神落在了立于堂下的儒生身上,肃杀之气在周身泛起。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侮辱楚人的后果吗?”
“我知道,我没打算活下去。”
“那你还不知道你会怎么死?”乃下令,将此人处以烹刑。
破关入秦后,项王派人向怀王禀报情况,并刺探他的反应。在朝堂上,怀王见是项王派来的使者,与群臣对视了两眼,心中窃喜,说:“就按以前约定的那样办。”事情似乎像他计划的那样进行,殊不知,他的小聪明迟早有一天会害死他。
于是,项羽听从范增的意见,尊怀王为义帝。然而,这只是一个徒具虚名的尊贵称号,他傀儡的身份并没有任何改变,反而如同弃子一般被晾在一旁,处境每况日下。天下发动起义之初,暂时立诸侯后裔为王,为的是讨伐秦朝。然而身披坚甲,手持利兵,带头起事,暴露山野,灭掉秦朝,平定天下,都是靠各位将相们的力量。身为主帅,项羽深知为将者的辛苦。如今暴秦被推翻,理应分封一众有功之人。于是项王便分封天下,立诸将为侯王,自己则立为西楚霸王,称王九郡,定都彭城。
受封已毕,天下罢兵,诸侯纷纷前往各自的封国。眼下,战火的硝烟貌似暂时平息了,不少士卒都请辞回家了。多年战乱,即使行军路过自己的故乡,都不得回家看看,如今天下初定,再一次勾起了征人的思乡之情。
夜空中,一弯峨眉残月高悬,星辰寥落。
“韩先生,你真的要走?”伊人着齐膝蓝裙,脚踩白色长靴,杏面桃腮,云鬓轻绕银簪,身后黑发飞扬,淡雅脱俗。她望着面前的布衣男子。男子一身墨衣曲裙,后背行囊内横着一柄长剑,发髻蓬松的束在头顶,一副独行游侠的打扮。
二人走到军营的大门前止步。
“多谢柳姑娘前来相送。”
“先生不想为大王效力了吗?”
男子一脸无奈,叹了口气:“大王已经分封完诸侯了,世上已无项家军,天下太平,无仗可打了。”
“你当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她压低声,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大王还需要有像您这样的人辅佐。”
“项王还有范老先生他们。韩某在项王麾下这么久,依然只是个执戟郎中,我在此并无用武之地。”
“可是……”
“我已经拿到了令牌。”说着,从袖口中拿出令牌示意女子。
她极力想挽留男子,可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劝。
“和钟离将军道过别了吗?”
男子点点头,扬了扬嘴角,说道:“感谢你之前的帮助,韩某在此谢过姑娘。”说罢,向她曲身作揖。
蓝衣女子欠身回礼。“那你想好去哪了吗?”
“一个侠士,四海为家,漂泊惯了。”顿了顿,抬头看渐渐昏暗的天色,又道,“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她独立在军营门前,目送他离开。垂头,看着长靴里暗藏的那把龙纹匕首,有抬头望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宛然叹息。她不知道,放他走将意味着什么……
项王出了函谷关,来到自己的封国。范增想到,古时候帝王拥有的土地纵横千里,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河流的上游,于是建议项王派人去让义帝迁都至长沙郴县。使者催促义帝起程,而此时,左右群臣见他的地位日益衰落,渐渐叛离了他,逐渐成了孤家寡人。于是,项王派衡山王、临江王护送义帝迁都,另外,他们还收到了一条特殊的密令——截杀义帝于大江之中。
一个木偶,终于到了它生命的尽头。
……义帝驾崩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一日,依依手捧托盘,步履轻盈,走进屋内,来到案边,将杯盏轻轻放于案桌上。伏在案前阅览者书卷的红发青年抬头望她,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浅笑。
她低声喃喃:“如今义帝已死,不知那日替我的女子现在怎样了。”顿了顿,又道:“苏知回去也好久了,不知她近况如何?”
虽只是出于关心,却好似触动了他的绷紧的心弦。青年一时震住了,如同秘密被揭穿一般,不知所措。
他默默了良久,说道:“你,想见她吗?”
“你知道她在哪儿?”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望着她好奇的眼睛,思索良久,道了句:“随我来吧。”便起身离座。
于是,两人驾马,来到了一座山上。龙且骑在马背上,俯视山下的城郭,对身旁的依依说:“山下这座城,便是我初见她的地方。”被战火摧残的城市,正在秩序井然的重建着。
“此处原是秦地。苏知原来是秦国人。”
“没错。那日,我军兵临城下,围而不攻,城中大乱。我在混乱中救下她时,她的父母皆已双亡。”
依依见他要继续上山,心中满是疑问:“我们这是要去哪?不是去见苏知吗?”
“到了那儿,你便可以见到她了。”说罢,调转方向,继续沿着山间绵延的小路前行。
山路两侧隐约可见一座座坟头暗藏在密林之中,四周人烟稀少,阴森骇人。距离目的地越近,他的内心愈发沉重。依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但也只是默默地跟着。在某处,他下马,依依跟着龙且走进茂密的树林。枯叶遍地,依稀可见几条人为踩出来的小径。龙且领着她,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坟墓静静地筑在那里,四下静无人声,可听见声声鸟啼,阳光静静地洒在坟头碑上。她走近,步调渐渐沉重,她不希望自己的猜测应验。他们来到墓前,墓碑上清晰地写着“苏知之墓”四个字。
依依目瞪口呆,以手捂嘴,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她宁可相信子衿所说的,她只是回家了……
纸包不住火,一直隐瞒下去不是长久之计,她总有一天会知道实情。于是,龙且决定不再隐瞒,将苏知替她进献的事情告诉了她。
“义帝死后,她便自缢而亡。我派人将她的尸骨取回,带回故乡安葬。这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应该早就要想到的,当时子衿告诉我苏知回家时我就应该怀疑的。一个父母双亡,在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孤儿,她回哪呀。”依依在墓前跪下,双手捂鼻,眼睛里泛着泪光。“为什么她要来替我?”阖上眼,泪水直淌下来。
“这也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质问站在身边的青年:“她不懂事,你也由着她胡闹吗?她还那么年轻,竟然就此走上一条不归路。早知如此,当初你就不应该把她带回来!”
他咬着下嘴唇,眼睛微红,默不作声。对此,他也是自责不已。
“从她来到军营的第一天起,她的命运就应注定了。”依依抽泣到哽咽,缓一缓不禁感慨:“在这乱世之中,又有谁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们欠她的,看来,是这一辈子都难以还不清了。”说罢,掩面哭泣不止。
林间的鸟儿也哽咽,不复啼鸣……
义帝驾崩,群雄震惊。张良等人建议刘邦已是兴兵伐楚之时,刘邦遂召集大军,号召天下诸侯,讨伐项羽。一时间,汉军集结了近五十万的兵力。
楚汉相争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