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现,云海茫茫。
依依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面绝壁,碎石突出,有杂草生于其间。忽觉右手被什么人抓住,紧抓不放。依依仰头,那人戴一银黑色暗纹露指手套、银黑色金镶边护腕,伏在地上,半身已伸出山崖边缘,一手紧握崖边。依依举起左手,想要挣脱。只见那人肌肉收紧,眉头紧蹙,一把将依依拉了上来。
依依跪坐于地,心跳不经意间,已加速数倍。她缓过神来,这才看清眼前之人竟是龙且!
龙且站起身,看着依依说道:“你还真是不要命了。”
明明已经可以回家了,偏偏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依依将心中的不爽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我一个打杂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寻死又碍着谁了!”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说完两颊便泛起了红晕。
龙且默默地从依依身边走过,在山崖边停住脚步,仰望天空。太阳已然升起,天边朝霞晕染了东方的天空。他思索良久后,语重心长地说:“在这个乱世,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有时连自己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掌控。与天相比,众生皆微不足道。但是,”他走到依依面前,蹲下,对依依说:“一个人的命在其他人那里,却是无价至宝,你没理由放弃。活下去,人的性命才会有意义。”龙且看依依无动于衷,便站起身,又道:“如果你真想寻个了结,”说着,从身后取出一匕首,将手柄朝向依依,平淡地说:“那就动手吧。”依依犹豫不决,但仍是缓缓地伸出手去,接过匕首。晨光照在匕首的利刃上,散发着光芒。龙且转身,火红披风扬起,步步走远。依依红了眼,泪水滑落,在地上绽开一朵金莲。
匕首滑落指间。龙且闻声止步,微微偏头,俊美的双眸,在红发的掩盖下,晦涩莫明。身后传来少女嘤嘤的哭泣声。依依瘫坐在地,双手撑地,显得疲惫而憔悴:在这个时代,人的命并不属于自己,那我的命,又是谁的?抬头看时,红色披风已渐行渐远。
手旁静静躺着那柄匕首。
这天,子衿与她正巧遇见。她见依依没精打采,便关心地询问何事。
依依默默良久,道:“子衿,你是龙将军的贴身侍女,那你觉得龙将军如何?”
子衿微微笑了笑,说:“龙将军是大将军的发小,是大将军帐下一员猛将。而且他人挺好的,对待我们下人的也很照顾。”顿了顿,携起依依的手,真诚地邀请道:“我一人也怪闷的,你若是一人做事无聊,不如来陪我吧,我们也好做个伴儿。”
纷纭乱世,大家都是战争的孤儿,要么彼此漠然,要么相互依偎。
依依犹豫良久,微微点头。
这一年,战事频频。章邯率军驻扎在棘原,项羽驻军于漳水南,两军相持不战。之后,秦军多次被项羽打败,秦二世派人责备章邯。章邯心生胆怯,于是派长史司马欣去请示,司马欣到了咸阳,被赵高留在司马门三日,不予接见,有不信任之意。司马欣害怕万分,急忙逃到章邯营中,劝章邯早做打算。赵军陈余也写信给章邯,劝其反秦。章邯乃暗中派候始成前往项羽营谈和约,但没有谈妥。
项羽让蒲将军领兵,日夜兼行渡过三户津与秦军交战,将其击败。而后,项羽率领全军又于污水上大战秦军,龙且则率领腾龙军团,向另一处秦兵要塞进军。
楚军兵临城下。原以为会一举进攻,却不料他们在城外扎了营,像是要摧毁秦军最后一丝心理防卫。
夜入深时,常可听见城外烈烈作响的军旗,以及偶尔的骏马嘶鸣。那种悠长而延绵的嘶吼,惊得城内人心惶惶。
阳春三月,城内的桃树皆开了花,远观,像是团粉色的烟雾。只可惜,人们并没那个心思欣赏这般美景。楚军每日卯时的操练声洪亮而严谨,而整座城乱得毫无秩序。
“大人可是想我等白白等死?”
“楚军如此,我等又岂有胜算?”
“投降吧……”
……坚持着紧闭的巨门,像是压迫着众人精神。他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似乎一触,便会彻底断裂。
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样的声音愈来愈多。
苏知望着城内行色匆匆的人们,每个人的步伐间,似乎都可透露出那么点焦躁难安,似乎那扇门一开,发生的事,便足让所有人闻风丧胆。苏知自然也是心中恐惧,可她的恐惧又与其他人不同:不知当年秦国铁骑踏遍六国山河,那六国的百姓,是否也同样忍惧着。苏知是秦国人,她没经历过这些。
夭夭桃兮,宛如丧城之歌。
这日黎明,天还未亮,便隐隐听闻列队行军声。苏知半梦半醒间,被喧嚷的人声惊醒。她听见爹从外头跑进来,语调不稳:“城,城门开啦!”随后,又感觉到娘窸窸窣窣的走动:“出了何事?”语气间,是她从未听过的慌乱。
“就在今早,也不知是何人,打开城门,现在楚军都进城了!”爹说着,一边往外走,“小寒,你先带着知儿藏起来,我出去看看。”顿了顿,爹又道,“现在要防的,已经不是楚军了。”
娘才刚将她藏好,大门便被人撞开。苏知从缝隙里望出去,是邻居李大伯,只是他此刻赤红着双眼,早已不是那个苏知所认识的慈和老头。
他四处张望,最后,才将目光锁定在了娘身上。“寒娘子,你我两家邻居这么多年,大哥我也没少帮着你们。这个时候,你们也该回报下了吧?”
娘紧视他,不语。从苏知的角度,可见娘死抿着双唇。而李大伯脚边,愕然置着爹的头颅。有股子恶心欲呕的感觉升腾起来。娘没有挣扎,任由李大伯将那明晃晃的刀子捅入她的身体。
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定:兵败之时,为了显示自己愿为敌方刀山火海,要取其余人头来示忠心。为了活命,这座城里的人,上到官兵,下到平民百姓,都似已着了魔。
血液,溅落在苏知面前,顺着缝隙,打在她脸上。她捂着唇,忍不住呜咽,又因恐惧,再次将呜咽之声吞了回去。只不过这么一声,却惊扰了正在寻找人头的李大伯。他“嘿嘿”地咧开了嘴,像是杀红了眼的野兽。
“小苏知,出来好不好?李大伯带你出去玩啊?”还是往日的语气,却已不是那种语调。眼前这个男人变得如此陌生。
苏知死命捂着唇,一边流泪,一边往后退却。狭隘的储物间,并不支持她激烈的活动。不慎间,她碰到一旁堆好的木柴。
“哗啦——”
苏知一瞬惨白了脸。
原本还在四处搜寻的李大伯一顿,笑容更大了些。
没有脚步声……
苏知蜷缩在那里,止不住抽泣,她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怎么也止不住。她脑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她:她会死。和娘一样,成为他人邀功的祭品。
被李大伯从里面拖出来的那一瞬间,她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颤抖。那把方才杀了她娘的刀子缓缓举起,冷冷泛着白光。
“哎呀小苏知,你可让大伯好找。”
她完全发不出声音,哭喊,却也只是嘴唇启阖。李大伯狞笑着,刀子落下。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