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星从残亭中疾破而出,大骂:“老贼休想!”
可惜,纪无由已然走得远了,听不到这话,倒是岗上众人须臾到了眼前,一人气道:“小子,你叫我们找的好苦。”“各位朋友,何出此言?”李小星倚在亭侧嘻笑道。
那人捂着肿了半边的脸接着骂:“臭小子,少废话,要不是你,我兄弟间能挣得头破血流?看我今天不剥了你的皮!”“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李小星方才吃了亏,一身不平之气无处打发,有心要打上一架!便忍着肩伤疼痛,出掌来战,刚夺了一阵,忽地远处又响起了马蹄声,又是快如闪电,急如闷雷,众人不免向后张望,只见两个彪形大汉驾着跟方才同样的大车,从山上莽莽撞撞奔来,那马似乎受了惊,拼了命地攒蹄狂奔,后面又跟着同样四个大汉,急急要拦下前面的马车,但马车势如破竹,又怎能禁得住?
众人大惊,那马车沉重之力比方才胜上十多倍,怎么也有几百斤重,若是碰着一星半点,少说也是去肉锉骨之痛,一时间忙忙四散逃到两侧树林。
李小星见那个几个大汉,早已心知肚明,知是钱玉虎着人相助,便悄悄隐入林中。
原来今日大船在长安渡口停靠,卸下诸般货物,李小星与钱玉虎、刁小刀自是在渡口下船,魏平湖则转入巨船帮。钱玉虎行李众多,装了十辆大车才算稳妥,三兄弟忙活一通,有些乏累,便在渡口旁不远的酒楼吃了些酒。
席间,刁小刀极力相邀二人去他府中一聚,说是府中酒肉俱备,但钱玉虎言道随从甚多,如此前去不免唐突,刁小刀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只好作罢,但又觉得此去不知何年再见,便劝道:“这里的竹叶青不可多得,我们兄弟相逢一场,须得多喝几杯才是。”三人便又是觥筹交错,豪饮一番,正是畅快间,刁小刀忽地放下酒碗,低声急言道:“小弟先自离去,来日给二位哥哥赔罪。”
李小星和钱玉虎皆自吃惊,不明所以,但闻楼下冲上股极浓的颤风香,跟着响起了一段女子妩媚尖利的声音:“刁小刀!你个天杀的,回来了居然现在还不进家门,你当老娘是什么,由得你来去自如!”
两人相视一笑,原来这便是刁小刀传说中那位娘子了。
钱玉虎即将远行,无心其他,便与李小星斟了一碗,道:“兄弟,你我萍水相逢,颇为投缘,只是为兄北上而行,不知何日再见,且干了这一碗,方不负我兄弟之义。”那些客套之言,李小星自是不会说,只觉痛快畅饮,便是一番兄弟豪情,就跟着干了一大碗。酒足饭饱后,二人于长安城外榆树沟分道扬镳。
李小星寻了近处小路,往高霞别院而来,行至大半,闻听山上奔来一队人马,来势甚猛,便稍稍侧身躲避,但听一人喊道:“大哥,我在船上便看得清楚,那人足足装了十辆马车,有不少好东西,就连魏七爷都红了眼,你就知道有多宝贝。”领头一人轻捋髭须,笑道:“还是你小子眼明手快,寨子里多久没开买卖了,我们这就去打个肥膘!”“大哥说的是,我听见那小白脸说要去兴庆府,那便只有前面那条往北去的大路,咱们半个时辰就能追上。”
领头哈哈大笑,叫道:“驾!”三十几人快马加鞭,呼啸而过。
李小星忙斜刺里返回,运起轻功,穿山过岭,抢在这些人前头找到钱玉虎,钱玉虎自是吃惊,听完李小星之言,回道:“大车车身沉重,急行是不能够了,但这般荒山野岭,也无处可躲。”李小星皱起眉头,心中百般计较,忽见地上车辙,笑言道:“有了,大哥若肯割舍,小弟倒是有一计可用。”“贤弟但说无妨。”“咱们身旁便是密林,大哥可将马车藏于深处,处理好痕迹,那些人求财心切,必定不会想到此节,但是,大哥必须舍我一辆马车,我于前处快行,扬起尘土,骗那些毛贼绰绰有余。”
钱玉虎心道,此番北上,其他的不必说,这些珍宝也十分紧要,可今日这番情形,罢了,钱财乃身外之物,丢了一分便也丢了:“好,就如贤弟所言。”
于是便有了方才一幕,只是李小星没有想到会节外生枝,遇见魏平湖,又见他的神色有异,便试探一番,只是那魏少泽心机颇深,是个大大难对付的角色。至于纪无由这人,便要等到高霞别院请申大哥帮忙传信才是。此刻还是先去回云寨,那些人中有几个看起来面熟的,似乎是大相国寺之外那伙人,师父说回云寨这几年做了巨船帮的走狗,倒是不差。
那一众汉子待回过神来,早不见了李小星的踪影,就只好作罢。
入夜,皓月当空,李小星潜入回云寨,这回云寨建在悬崖之上,平日里云遮雾绕,难见其真容,今日倒是好天气。李小星抬眼望去,前前后后不下二百多间屋子,虽都是用些茅草土墙,却也颇有气概。其中,山顶处有座院落十分隐蔽,让人不禁生疑。
是时,山风微起,院落中的梨花片片飞落,而漫天飞花间一人影陡然飘过。李小星见此情形,便跟了上去,来至院中,顿觉满院淡雅之香清新扑鼻。院落东首,有一间小小的屋子,屋内灯火通明,隐隐有人语,那人影藏在屋旁一侧飞梁,李小星无处落脚,便悄声溜到屋后夹道。
只听屋中一人唯唯诺诺道:“上次我们没有截住韩蝉儿,那边已是大为不悦,此番想顺手将姓钱的东西拿住,又被那小子搅和了,真真气人。”
说的竟是我?李小星沾破窗纸,只见屋内一老一少,相对而立,少者满脸冷峻道:“那小子是祁连派的,不好惹,舅舅以后做事要小心,最近我不会让兄弟们下山了,待风平浪静再说。”说完又把脸一沉,停了半饷,接着道:“舅舅,你怎么会跟祁连派的人结下梁子的?”老者哭哭啼啼:“大外甥啊,我是给人耍了。上次我在大相国寺山下遇到几个毛贼,说是看见韩蝉儿孤身一人,我想她一人已不足为患,就通知冯浩让人赶忙去追,岂知祁连派的小子会半路杀出来。”他抿了抿嘴,满眼狡黠带着些许不安。
“那姓钱的呢?”“嘿嘿,外甥,你知道我有些朋友是可以得到一些消息的,这姓钱的运了好些东西,不要白不要啊。”“结果呢?”“都怪那个祁连派的小子,跟他师父一个德行。”“好了,好了,舅舅,你暂且在这住下。这是云英的地方,你切莫大意。”
李小星听得满眼冒火,“说我倒罢了,竟牵扯上我师父,今晚让你这贼眉鼠眼的老小子吃点苦头,且看那边所藏之人做些什么”,便探身去看,但见黑衣人竟跟着秦云龙去了院外,不多时,寨子东南方向着起火来,便有人大喊:“粮仓着火了,快来救火!”
“果然好手段!”李小星拍掌而笑,心中稍稍有些舒意,但见一片呼喊中,黑衣人去而复返,直奔方才小屋,破窗而入,紧跟着又从窗户中飞了出来,直扑向自己,李小星心中大惊,不知是敌是友,忙伸掌隔档,顺手点了那人穴道。
二人一齐落入屋后夹道中,那夹道不到三尺,实在容不下两人之身,李小星为防不测,将那人抵在墙角,只见那人目光灼灼,心中似乎很是不情愿,他便笑道:“兄弟,得罪了,咱们萍水相逢,还是谨慎些好。”那人竟更生气了,直勾勾地盯着李小星,突然间眼中生出几分惊异,李小星见此情形,嘻嘻笑道:“我虽生得好看,你也不至于这样看……”这“看”字未出口,已认出那人,忙解开其穴道,扭转其身,急道:“小心。”
耳后风动,暗器已然打在土墙之上。
屋内之人得意笑道:“哼哼,我尤面水是什么人,你真当我是那睡熟的懒猫,可欺不成?怎么样,我这毒镖的滋味好受么?”
月光转入夹道,朦朦胧胧照在那黑衣人的脸上,簌簌风起,片片梨花落下遮住了那人的眼睛。李小星忽然就想起了初见时的情景,又看的呆了,痴了。只是尤面水已辗转来到夹道,叫嚷道:“让我来看看你这小贼是何模样?”
韩蝉儿忙拉李小星俯下身去,李小星如梦惊醒,方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牡丹花圃中,满身满脸全是牡丹,而韩蝉儿,于这些国色天香的牡丹中更有几分华贵和冷艳。
尤面水寻不着人,又叫了起来:“那小贼,你快出来,你中了我的毒镖,去哪儿也不成。”
李小星示意韩蝉儿莫动,于花丛中猛地起身,出掌直劈尤面水,这大大在尤面水意料之外,刚才那黑衣人分明中了毒镖,怎会毫发无伤、反而武功更胜,慌乱中尤面水双手齐齐发镖,怎奈急切中已是毫无头绪,皆被李小星掌风推去,尤面水见数招未中,拔腿便跑。
李小星自是不会轻易饶过他,两步追赶上去,抓他后背,点了穴道,扔在夹道中。韩蝉儿赶过来,轻声道:“带他走。”李小星便似捏了只蚂蚁般带着尤面水越过墙边,冲进山林,兜兜转转奔了几十里路方才停下。
尤面水见黑衣人无恙,叫苦不迭,韩蝉儿便摘下面纱,笑道:尤老前辈计谋无双,小女子不才,却也识得尤前辈的手段。”说着将藏于掌心的毒镖在尤面水眼前一亮,尤面水讪讪笑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在下与姑娘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么把小老儿绑了起来?”韩蝉儿道:“尤前辈此言差矣,您老手眼通天,对于晚辈的行踪了若指掌,这等机密要事,岂是凡人能知?”“姑娘错了,我不认得姑娘,怎么会对姑娘的行踪感兴趣。”“晚辈也好奇,堂堂回云寨尤二爷,为何对边疆战事也感兴趣?”“姑娘真是冤枉我了,你说的我实在听不懂啊!”
韩蝉儿见他百般推脱,便从袖中拿出一件物事,笑道:“我们在延州城百里外便遭到伏击,这枚毒镖就被我收了起来,与方才尤二爷所发毒镖一般无二,尤二爷作何解释?”尤面水见东西被人拿在手中,脸上不由得变色,眼觑着韩蝉儿和李小星,两道秃眉高高低低,不知道计较什么主意,不过,片刻间两道秃眉便平整起来,接着笑道:“这说不准是哪个小子捡了二爷的好东西便当成了宝贝,这把二爷害的也忒惨了。”
韩蝉儿知他不会承认,笑道:“二爷金牙利齿,晚辈早有耳闻。晚辈今番请尤二爷出来相见,只不过是想让二爷知会,二爷无所不能,晚辈也不敢屈居于后。江湖虽路远,但总有相见的机会,到时还请二爷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尤面水心中暗自得意,“想我尤二爷混迹江湖几十载,从来就没有输过,岂会被你个小女子抓住把柄,即便你是韩三锡的女儿,又能拿我怎么样,你以为这几句话就能吓得住你二爷,哼哼!你们也太小瞧我了!”他虽这么想,但心中也稍稍生出了些惧意,韩三锡那是入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人,真要是让他抓住了把柄,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是得赶紧想个对应的法子。
李小星早就看不下去了,上前笑道:“晚辈初入江湖,但却久闻‘无所不能’尤二爷的大名,晚辈曾听说,尤二爷喜欢稀罕的宝贝,晚辈今日拜会,正巧怀中有件东西要献给尤二爷。”
尤面水待要言语,却被李小星点了穴道,心中不免慌忙,开始大骂:“张老怪那老东西,教出的徒弟也这般不是东西……你这小子趁人之危,大外甥,你快来救舅舅啊!”
秦云龙方才听得寨内呼喊,已然料到是有人声东击西,便一面着人去救火,一面带人赶回梨花院中,却见院中寂静无音,心内十分不安,便小心翼翼走到西首大屋前,在窗前望了许久,柔声道:“云英,舅舅去哪儿了?”
屋内亮起淡淡的烛光,一个极温和极冷静的声音回道:“被人抓走了。”秦云龙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不敢与妹妹急语,当年秦家逃难,父母危在旦夕,他与父母立下誓言,以后定会重振秦家之威,如今确实有了些眉目,但是妹妹却跟自己格外生疏了,送去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一概不理,只用着自己日常所织的粗布麻衣,还偏偏要自己独居在这偏隅之地,对寨内之事从来不闻不问,仿佛没有这个哥哥似的,唉,妹妹啊,你可懂得我的苦心,想到这里,又轻语道:“往哪儿去了?”
“东墙。”话音未落,那烛光便灭了。
秦云龙不敢耽搁,如若舅舅落到别人手中,一旦为人所知回云寨所做之事,那今后在武林便是寸步难行。于是,招呼人马,飞也似的往寨东寻去。
这边林中暗夜迷蒙,李小星拿着黑色药丸快步上前,尤面水急得手脚乱挥,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鼓一般,只恨自己太过大意,被个毛头小子点了穴道,绑于枯树,任是什么计策也用不上,只听李小星哼哼笑道:“二爷莫慌,这是我路上遇上什么蝎子林的神医,说是什么百蛊消蚀丸,服之延年益寿,这么好的东西,若是不献给二爷,岂不是我的过错?”不由分说,将药丸按进尤面水口中。
尤面水急得直伸舌头,但那药丸早已过腑穿肠,成了肚中美味,未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觉腹中升起一股火辣辣的热气,焦得五脏六腑颠倒错位,耳旁又响起李小星的声音:“怎么样?二爷说是不说?”
“哼哼,二……爷我……行得正……坐得端,说……什么说?”
韩蝉儿站在一侧,秀眉微蹙,眼中将李小星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人总是出现地那么不寻常,行事又这般乖张,不知他来回云寨又是为了什么?也罢,他几番相助于我,又有何顾虑?不过,尤面水这人倒是罪有应得,这人号称“无所不能”,惯是窃人钱财,谋人性命,应叫做“无恶不作”才是,只是,眼下这种情形,他却还不招认,若出了性命,也十分难办,便上前道:“尤二爷不妨再想一想,晚辈尽可等候。”说完扬鞭而去。
李小星心中一笑,这姑娘好生聪明,使出这等欲擒故纵之法,想来这老贼也忍不了多久,便也跟着往林外走去,但韩蝉儿是真的走出林外,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李小星摸不着头脑,心中按捺不住,走了不远便攀上一棵高树,回望尤面水,此刻月出云雾、一片光亮,倒也看的清楚,只见尤面水咬牙乱颤、痛苦不堪,口中却不吐露一字,他心中倒生出几分敬佩之情,这药只是十分大补,不会伤及性命,但是气血健壮之人服用,便犹如中毒一般难以忍受,现在看来他一时之间是不会道出实情的,得另想法子才是,又见韩蝉儿身影越来越远,便跟了上去。
韩蝉儿本就料到尤面水不会轻易说出实情,此番前来只是给回云寨提个醒,莫要做了卖国求荣的背身之贼,留尤面水在林中受些折磨,算是一点教训。
两人一前一后,约莫到了辰时,行至北面桑柳镇上,韩蝉儿拣了处干净的酒楼用些朝饭。李小星则坐在窗边,遥望远处队队人马,佩剑带刀、形容严整,风尘仆仆进镇,便把店小二叫来:“小二哥,为何此处如此热闹?”小二哥殷勤笑道:“客官有所不知,下月铸剑山庄封剑大会,各路豪杰齐聚贺兰山,这从南路来的,必定从此处经过,从此处经过必定要来咱们这酒楼,所以,客官打算要些什么?”“几样好的上来便是。”“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李小星吃饱喝足,看韩蝉儿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悻悻然离开,来到街上随处闲逛,偶转至一处街角,只觉半空中一股清香,抬眼望去,前面一个馒头铺子生意甚好,一美艳的妇人一边拢着馒头,一边骂道:“刁小刀,你给老娘滚出来,弄什么羊肉骨头。”
“来啦!”果然是刁小刀的声音,只见他端着火盆兴冲冲走到妇人身旁,满脸生笑道:“娘子,这汤马上就好了,只是缺了点东西,怎么也不如秋掌柜的那般美味。娘子,你看放什么好呢?”“放你娘的屁!你给我看好了,我进去做馒头!”“是是是!”刁小刀连忙将火盆放下,口中答应着,半个不是也不敢说。
李小星忍俊不禁,原来“关中小刀仙”的名号是这么来的,上前笑道:“兄弟,原来你在此处,这就是你说的‘人间仙境’?”刁小刀见是李小星,大感意外,怔了一怔,又笑道:“可不是么,这仙气缭绕的,你莫不是没看见?”李小星笑笑,“刁兄说的极是。”
刁小刀见李小星来,自是高兴,忙拿出好酒来招待,李小星不免说起昨日之事,刁小刀听闻破口大骂,正骂得起劲,街上突然混乱起来,一行人胡乱冲撞到馒头铺子,当首一人指着李小星,大喊道:“老大,就是他。”李小星抬头看去,秦云龙带着回云寨一众人等团团围住了馒头铺子,上前道:“回云寨不知何处得罪了阁下,竟让阁下对回云寨的人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