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倾盆大雨一直下到深夜，刘协和阿Q的冷战也持续到深夜，他们两似乎都在用沉默来对抗命运的不公。命运让他们离奇的邂逅相遇，现在命运又阴差阳错的让他们反目成仇。看着地上那个伙头兵的尸体，阿Q彷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冷冷的对刘协说。
“当初刚回来时，有人就劝你杀了我以除后患，我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吧。”阿Q看了一眼旁边的将军。
“是不是在你眼里，解决争端只能靠杀人？”
“他已经死了。”阿Q指着那个倒霉的伙头兵。
“他的死才真的像蚂蚁一样卑微，但你不一样。”
刘协没有任何温度的口气让阿Q感到可怕。他亲眼看着当年的诸葛亮从一个才华倾世的翩翩少年变成了今天这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动物，更令他心寒的是，这个冷血动物现在还要榨干他身上最后的一点价值。
“其实你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天命，像你这种可以呼风唤雨、移星转月的人只会玩弄天命。你假惺惺的和我约定，不强求我告诉你三国任何未来的事，可是你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我设下的圈套，都是针对我投下的诱饵。你在不知不觉中诱使我对你泄露天机，还让我感觉是自己违背了诺言。我曾经多少次傻傻的感觉自己越界了，对你心怀愧疚，对你恢弘大度的包容感恩戴德。这种操纵别人思想的感觉是不是很快乐，是不是帝王所特有的极乐之乐！”
“事已至此，你怎么想都可以，怎么说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你知道的好。”刘协打断了阿Q的激动，转过身去从盒子里拿出了陆逊写给刘备的那封信。
“你的一切推测都是正确的，唯独忽略了这封信，你知道刘备为什么会惨败于夷陵吗？不是因为他不会用兵，而是因为孙权也知道我的身份，他让陆逊以此来要挟刘备，如果再往前一步，他就会把诸葛亮其实是真正的汉献帝刘协这个秘密公诸天下，让刘备身败名裂，从而激起天下民愤，重新上演一场诸侯纷争的大戏。刘备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他犹豫了，这时我帮他添了一把火，写信告诉他一定不能撤军，要坚守到底。所以刘备才会方寸大乱，稀里糊涂的将大军撤到了山林茂盛之处，这样才让陆逊的火攻得逞其谋。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我导演了这场悲剧，这点你料想到了吗？”刘协的脸上洋洋得意，似乎在炫耀他这场完美无瑕的杰作。
“你究竟是人还是鬼？你还有没有我记忆之初诸葛亮的那颗拳拳赤子之心！”
“我当然是人，而且是无上尊贵的天之骄子！这天下本来就是朕的，朕只不过小施计谋拿回来，难道有错吗？”刘协像是被侵犯了，第一次以咆哮的口气回敬和指责阿Q，告诉他帝王的威严不容置疑。
“你没有错，换做是我可能也会这么做，可我没有你的智慧、胆略和隐忍。”
面对着刘协杀人诛心的口气和言语，阿Q在精神上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他只希望刘协不要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
“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的呆在这，好好想想你究竟该何去何从。我希望大军出征的时候，你依然能够站在我的身边。”
刘协用一半命令，一半请求的语气挽留阿Q。也许，在冰冷的政治利益面前，还是可以允许留有一丝他们曾经患难与共的人情味。
接下来的几天里，雨还是不停的下，潮湿阴郁的天气让阿Q的心境万念俱灰。他一生遭遇过无数的挫折和打击，但是没有任何一次想这次这样沉重，这样致命。政治斗争的无情和偶像人设的崩塌让他失去了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他无数次的望着挂在墙上的那把宝剑，想用他结束自己这惨淡凄凉的一生。但是，作为一个凡夫俗子，他和其他人一样，都逃不脱对死亡阴影的恐惧。怕死的条件反射让他想起了佛经里说的因果报应，自杀也是犯罪，也是造业，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的！生也不成，死也不成，这种煎熬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品尝。
就在阿Q纠结的时候，刘协会同三军诸将，一起商议如何防御街亭，当然，他仍然只能以蜀汉丞相的身份出现。
街亭坐落在今甘肃省天水市秦安县城东45公里的陇城镇，三国时期隶属于曹魏南安郡。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具有“得失陇右、安危关中”的战略地位，同时街亭也是蜀军粮道上最为重要的一个结点，谁能拿下街亭，谁就能掌握战争的主动权。蜀、魏双方调集重兵驻守在街亭周围，一场戏剧性的关键战役即将打响。
蜀军的第一次北伐达成了很好的开战突然性，在战略上赢得的暂时的先机，但是在究竟派谁镇守街亭的问题上却一直没有定论。此时五虎上将已亡其四，只剩下赵云一人，且已鬓发斑白。魏延虽然勇猛，但是他缺乏独当一面的统帅之才。最让诸葛亮青睐的人选是姜维，但是因为他刚刚归降，如果立刻委以重任，恐怕其他将领不服。左右为难之下，主帅的人选一拖再拖。
压抑了好几天之后，阿Q似乎也想通了。作为看客的他本来就不应该执着于历史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上天给他如此的际遇，让他能和诸葛亮这样的天下奇才一同见证历史，已经是他最大的荣幸。他就像一个战争观察员一样，开着越野车，住着国宾馆，看着血腥的杀戮，却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可是他却不知道满足，总是幻想着能够亲自参与和他无关的历史。他清楚的知道诸葛亮曾经承诺他的闯荡出一片天地只是客套话，但是他却当了真，而且在历史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欲罢不能。所以每当他和诸葛亮发生冲突时，他总能找到充足而恰当的理由为自己打圆场，使他们的关系和好如初。这次也不例外，照例是他首先在主观上妥协，也许他早已习惯了诸葛亮的影子这个身份。当诸葛亮为了街亭守将的人选头疼不已时，他自然也感应到了战场之上的肃杀气氛。
心灵感应从来都是相互的，就在他为街亭前线的战事担忧时，诸葛亮来找他了。
“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应该很久了吧。”
“我很想再听你吟一次曹操的《短歌行》。”说罢，军士端上酒菜。
“曹操在赤壁慷慨激昂的赋诗，结果第二天就被周瑜打的落花流水，这首诗不详啊。”阿Q别有用意。
“曹操兵败赤壁，是因为他用人失当，再加上误中周瑜奸计，这才葬送了八十三万大军。”
“是啊，如果当年留守荆州的不是关羽，而是赵云，或许荆州现在还在我们手上。”
“你不必指桑骂槐，世上已无关羽，让他的英灵安息吧。”
“所以你绝对不能再让关羽的悲剧重演。”说着，阿Q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什么都逃不脱你的眼睛，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曹睿已经到了长安，如果再拖延下去，战局就会变得不可预测。”
“是啊，那你觉得让谁去守街亭好呢？”
诸葛亮终于又用商量的口气和他说话了，这让阿Q那颗玻璃心找回了一点尊严。可是街亭的胜败已经书写在历史上，诸葛亮刚刚看到一点胜利的曙光，难道现在要给他迎头浇上一盆冷水吗？他多么希望历史上的街亭之战蜀军打胜了，这样他和诸葛亮就都不用左右为难了，可是历史没有如果，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如何能够让诸葛亮心安理得的接受现实。
“我是个观察者，不是参与者，历史就留给别人去书写吧。”
“我承认以前试探过你，但这次没有，我只是很烦闷，想和你说说话。”诸葛亮喝完杯中的酒，转身无趣的离开了。
帐外看守的士兵没有撤去，也就意味者他还要继续被软禁。阿Q感觉到诸葛亮对他说了假话，他来的目的就是想试探，诸葛亮对战争形势的分析是正确的，以蜀军所处的有利地位，守住街亭是完全有可能的，可是他对历史走向的估计错了。他错误的以为蜀军赢得了街亭之战，他只想从阿Q嘴里知道究竟是谁在驻守，确保万无一失，但是阿Q的拒绝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
阿Q也紧张了起来，“诸葛亮一生从不弄险，他肯定清楚的记得刘备死前交待过他，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他也曾说过马谡只会纸上谈兵，所以诸葛亮极有可能弃马谡而不用，反而启用赵云或者姜维。如果这样，那么街亭就有可能守住，进而就可能会改变后面战局，乃至于改变三国后期历史的走向。”想着想着，他的背后又冒出了冷汗，在诸葛亮这样的天下奇才身上，任何奇迹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他真的凭着一己之力改变了历史，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这也许才是他有史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
第二天，诸葛亮召集诸将，宣布了他最后的决定，派姜维镇守街亭。接到军令，姜维马上带领两万五千精兵前往街亭布防，阿Q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当天晚上，给他送饭的士兵告诉了他这一消息。
“我该怎么办？任由他逆流而上吗？可能是我想多了，就算姜维去了也不一定能守住街亭，大不了算事史书记载的讹误而已。但是万一他创造奇迹了呢……”这种过山车式的担忧整整折磨了他一个晚上。
“存在即合理。”这时他想到了黑格尔的这句名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历史突变，我见到的那些和史书记载不符的细节就是真实的历史。同样，我的出现一定有特殊的意义，诸葛亮要逆天而行，现在我的使命就是要阻止他，可是一个阶下囚又如何能更改卧龙的意志呢？”
就在姜维的军队出发之前，军士向诸葛亮禀报，阿Q有要事和他商量，诸葛亮喜出望外，命令姜维原地待命。
“我没有忘记我们当初共同的誓言，我愿意继续站在你的身边。”
“不辜负你奇幻的旅程。”不知道这句话是否发自真心，但是、诸葛亮已经眼泛泪花。
“刘备死前对你说过‘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
“不错，他确实这样说。”
“可真实的历史却是马谡率军在街亭阻挡了司马懿前进的步伐。”
“什么？是马谡驻守街亭？”诸葛亮不可思议的问。
“没错，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马谡只会纸上谈兵，我真的以为是你用人失当。”
“你知道他没有真才实学，怎么能把如此重任交给他呢？街亭成败非一城一池之得失，乃事关全局之根本。”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历史书上就是这样记载的。”
“你之前不是说过历史书上很多记载的细节都和真实的历史不符吗？”
“可这次不是鸡毛蒜皮的细节，你刚说了，事关全局之根本。史书上的记载的确有和现实不符的地方，但是这十几年来的历史大方向完全没有记错。虽然你是真命天子，可是也始终是以蜀汉丞相的身份出场的……”阿Q突然意识到他说的太多了，下意识的用手捂了一下嘴。
“真的吗？”诸葛亮还是半信半疑，可能太聪明的人都太自信吧。
“我们相识十几年，我对你说过半句假话吗？”
诸葛亮再次沉默了，一生行事果断的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犹豫不决。他相信阿Q所说的话，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他曾经用何去何从的暗示来威胁阿Q，现在把自己却陷进了这个泥潭。
“那我们就一起等待为幼常（马谡的字）庆功吧。”诸葛亮微笑着，迈出了这举足轻重的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