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诸葛丞相一番苦口婆心的嘱托,一副公子哥儿派头的马谡骑着高头大马,率领着威武的军队出发了。有了阿Q给他吃的定心丸,诸葛亮志在必得,他似乎已经听到了蜀军攻克长安、洛阳的欢呼声。
得知诸葛亮派马谡镇守街亭,曹魏君臣一片欢腾,曹睿马上令司马懿率大军进攻街亭。只会纸上谈兵的马谡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违背了诸葛亮当道扎寨,拦截蜀军的计划,将大军驻扎在街亭侧面不远处的开阔山顶之上,结果被司马懿的军队重重包围,张郃切断了蜀军的退路和水源补给。三天之后,被困的蜀军自乱了阵脚,虽然马谡组织了几次突围,但都被魏军打退,无奈之下马谡和副将王平单枪匹马杀出重围,被围的蜀军最终崩溃,街亭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到了司马懿手上。
街亭失陷,断了蜀军的粮道,也意味着蜀军第一次北伐战役的彻底失败。消息传回蜀军大营时,诸葛亮正在踌躇满志的规划着拿下街亭之后进一步进军长安的方略。事出突然、始料未及,其他各路大军已经按原计划出发,留在诸葛亮身边的只有两千老弱残兵。为了保住已经攻陷的南安,天水,安定三郡百姓,诸葛亮让姜维带着这最后的两千军队护送他们撤往汉中。而他自己却带着两个书童,搬了一张古琴,登上了西城的城楼。
“空城计”原来是真的,已被五花大绑的阿Q惊叹道。
城楼上的诸葛亮从容的拨弄着琴弦,一曲高山流水,让城楼下的司马懿听的如痴如醉,这对天敌用没有语言的隔空对话进行了一次完美的双赢博弈。低头看着刚刚到手的虎符,司马懿下令撤军。
魏军走后,诸葛亮带着几个随从,押着他的参军开始向汉中方向撤退。一路上诸葛亮一直在想阿Q问他的那句话:“你究竟是人还是鬼?”
“我当然是人,而且是无上尊贵的天之骄子!”
想到这里,诸葛亮放声狂笑,周围的随从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隐忍了十几年,内心里藏着的无奈、屈辱和心酸早已吞噬了他的人性。他用强装出来的礼仪尊卑和刘备周旋,用虚与委蛇的仁义道德和阿Q交心。日复一日的戏剧人生只为了一个目标——复兴汉室。为了这个目标他无所不用其极,就算变成鬼也在所不惜。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却犯下了致命的错误,把宝压在了别人身上。他以为只要把自己变成鬼就可以在尔虞我诈的权谋领域如入无人之境,可是让他想不到的是更加诡异的历史宿命在一不留神之间就轻而易举地驾驭了他。
十天之后,他们到达了汉中,阿Q也在穿越之后第一次回到了他时空概念上的故乡,这对异代知己的最后对决开始了。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两人隔着牢门对望,就像他们以前无数次的对望一样,熟悉又陌生,亲近又疏远。
“你赢了。”诸葛亮的微笑好像暗示着他已经认命。
“你我都是失败者,上天才是赢家。”阿Q用坦然和怜悯的目光看着诸葛亮,他知道他善意的谎言让诸葛亮的霸业永远无法实现了。
“记得你给我讲过佛法,你说要放下妄想、分别、执着,才能解脱,才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看来我这辈子是做不到了。”
“你能做到,回到隆中就能做到。”
“哈哈哈哈,你说如果当初刘备没有去卧龙岗该有多好,我们就可以天天吟风弄月、抱膝长啸了。”
“刘备是你招来的,你和他都执着于功名大业。”
“难道我的执着真的错了吗?”
“你没错,是天道的错。是天道让你生于乱世,生于皇家,是天道让你背负着兴复汉室的沉重理想,而天道却从一开始就给这个理想下了最毒的魔咒。”
“你为什么永远看的都比我透彻?”
“我什么都没看透,我只是在未来看到了过去历史的剧本,知道了你的宿命。我本不该回来,可是我的心里也在执着一样东西——那根本不存在的理想社会和理想人格。所以上天让我回来看了看。”
“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了充满魅力的三国和充满魅力的你,三国的魅力是血腥和残酷,而你的魅力是阴险和狡诈。”
“多谢你的恭维,可是哪个乱世不是如此呢?”
“的确如此,但是三国和你显得尤其特别。你可能不知道,后世的中国人最喜欢的古代史就是三国,而你被尊为了智慧的化身。我以前一直不明白,现在想想可能是你的真实身份冥冥之中在起作用吧。”
“这个身份害了多少人,曹操,孙权,刘备都拿这个身份当作他们豪赌的筹码!因为他们都知道天下百姓心向汉室,在百姓眼中他们都是乱臣贼子,所以他们要把这个身份永远封存起来,不让它在历史上留下任何痕迹!”诸葛亮的激愤超过以往任何时候,说话的声音都略带哭腔。
“历史上真命天子被权臣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事屡见不鲜,你的遭遇可能最残酷的。就像刘备试探你的那封信里说的,以不世之才华屈居于织席贩履的匹夫膝下,为了祖宗江山,只能将自己的身份永远隐藏起来。”说着,阿Q已是老泪纵横。
“所以我怎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怎能放下这执着!”
“杀了我吧,拿我的头为第二次北伐祭旗,我在地府为你祷告,祷告那永远不可能实现的克复中原!”阿Q双手紧紧的抓着牢门,鲜血顺着锁链流了下来。
“住口!!!!”手无缚鸡之力的诸葛亮突然间变成了一头咆哮的雄狮,因为他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汉室不可复兴的现实。
“你不需要再告诉我任何后面的事,我也不想再听,从现在开始,我只想让你看着汉军出师北伐,看着汉家男儿如何收拾这破碎的河山!”说罢,诸葛亮转身离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阿Q轻轻点了点头。他原以为可以通过街亭之败让诸葛亮明白他的梦想只不过是妄想,没想到却是火上浇油,诸葛亮没有把被欺骗的怒火发泄到他身上,反而在北伐这条不归路上更加执着的走了下去。
“我这算是又犯了一桩罪孽吗?”阿Q扪心自问,佛祖没有回答他,他看着用岩石垒起的墙壁,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第一次北伐战役的失败对蜀国造成的损失虽然不大,但却使诸葛亮在蜀国朝野上下的威信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为了稳定军心和民心,诸葛亮上表请求自降三级,刘禅批准,但仍然让诸葛亮行丞相事,总领全国军政。蜀军厉兵秣马,储备兵器粮草,做好了再战的准备。正好在这年冬天,陆逊在石亭大败魏大司马曹休,魏国局势一时动荡,诸葛亮抓住机会发起了第二次北伐。
出兵前夜,诸葛亮一人来到大牢,然而这次长谈竟然成了两人的永诀。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知道诸葛亮就站在他身后,阿Q脱口念出了杜甫的这首《蜀相》,完全出自下意识,他似乎预感到今天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诸葛亮当然不知道这首诗出自何处,但是他清楚的听到了“三顾”两个字,他明白了这首诗是在写他自己,而且是以悲剧收场,可他不为所动,他的心已经飞驰到了战场上。
“明天大军就要出征,你有什么想法吗?”诸葛亮暗示阿Q。
“杀了我,用我的人头祭旗。”阿Q用万念俱灰的口气再次说出这句话。
“我说过要让你看着汉军出师北伐,看着汉家男儿如何收拾这破碎的河山。此次陆逊在石亭大败曹休,魏国两面受敌,我们有很大的把我攻克长安,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历史怎么样被改写吗?”诸葛亮的激动难以用任何语言和肢体动作描述。
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诸葛亮,阿Q内心的感受同样难以言表。他不明白那个兴复汉室的理想究竟有多大的诱惑力,以至于让诸葛亮这样的神人走火入魔。当他把以前的自己和此时的诸葛亮简单的做了一个比较之后,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深刻的意识到作为一个凡人是多么可贵。他怀念过去那个一事无成的自己,每天一觉睡到自然醒,凡事随缘,绝不强求成败,没有任何目标,哪里天黑哪里歇……在他那些“成功”的同事和同学眼里,他就是失败和笑话的代名词,但是那个时候他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种世俗眼光中的平凡恰恰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呢?可能是因为他还没有亲眼见到被推上神坛的诸葛亮在不为人知的现实中是多么的痛苦和凄凉吧。
“我不去了,你也改变不了历史,如果你还记得我们十几年的友谊,明年清明时节到我的坟上看看吧。哦,对了,最后问你一个问题。”阿Q压低声音,凑到诸葛亮耳边,“那个真正的诸葛亮究竟是谁?他去哪儿了?”
“他自然有他的归宿,我只能告诉你他还活着。”
“好吧,我没什么遗憾了,珍重。”
说完阿Q转身面壁,一动不动。几个士兵进来扯着他的胳膊要强行将他拖出去,就在这时,发生了让所有人都惊愕的一幕,那个神秘的螺旋通道竟然又神奇的出现了阿Q眼前!
与上次那种身处其境的飘忽感觉不同的是,这次的能量场异乎寻常的强,他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铁块,向着螺旋通道的中央被拼命的拖拽着,返回未来世界的通道终于再次为他打开!走还是不走?阿Q犹豫了,但是时空隧道没有给他考虑到时间。
“我不走,我不回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阿Q歇斯底里的大喊,他的叫声惊吓到了旁边的士兵,以至于他们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看什么,快拉我出去,快……”阿Q拼命将双臂伸向他身边的人,两个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抓着他的胳膊用尽全力往外拉。可是却无济于事,他还是一寸一寸的被吸了进去,眼看着只剩下一只胳膊还漏在外边,诸葛亮也慌了神,文弱的他竟然也上前去拽着阿Q的衣襟……一道亮光过后,那个通道和阿Q同时消失了。所有的人都喘着粗气,看着前面一无所有的石墙发呆,他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通道的那一边直直的通向了来时的路,当他的意识还处在凌乱状态时,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是被惊醒了一样,阿Q抬起头来,发现他竟然安稳的坐在写字台前,那本打开的三国志还在他手底下压着,映入眼帘的还是那行:“亮少有逸群之才,英霸之气,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时人异焉。”他找来一面镜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的他还是那个已近不惑之年却仍然迷惑的中年人。一切恍如隔世,一切又如在昨天。
放在旁边的手机不停的在震动,他拿起来一看,上面收到了十几条微信,全都是催他去上课,看了看时间,离上次讲平行宇宙只过去了几天。
“难道真的是‘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吗?”阿Q不可思议的自问。无边的佛法给了他阿赖耶识(佛教又称第八识),和诸葛亮一起的那些艰难又美好的时光如同放电影一样快速的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
没有人知道这趟奇幻的旅程给他带来了什么,在沉思了很久以后,他轻轻的合上那本他最喜欢的《三国志》,将他永远尘封在书架上。无声的沉默不一定都是抗诉,但却一定是内心的升华。
第二天,他打电话向学校辞职,然后整理行装,背上行囊,踏上了他向往已久却不敢迈步的徒步游,同样,没有目标,但是此时他的内心感觉到了无比的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