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临沣寨寨门,朱紫云就听见盐库方向人声喧哗。
他拴好马,快步来到盐库,拨开围观的人群,见大哥朱紫贵正叉着腰站在盐库门口说着什么,三弟朱紫峰则默不作声地坐在椅子上。听了一会儿,朱紫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前日,宝丰的王掌柜来临沣寨买了五石盐。因为是老主顾,对临沣寨比较信任,装车时王掌柜就没有查验。到家打开一看,王掌柜发现袋子里装的居然是细沙,三石盐都是假的。王掌柜一气之下昏死过去,好在郎中及时赶到,才保住了性命,但双腿至今不能动弹。今日一早,王家纠集一帮人浩浩荡荡杀到临沣寨,讨要说法。
盐库伙计自然是不认账,说:“货走两头清,装车时怎么不看清?随便在河滩上装几袋沙子,俺们就该给你调换成盐吗?找事找错了主,也不打听打听我们临沣寨……”
双方登时争吵起来。
听到争吵,朱紫贵、朱紫峰匆忙赶过来。朱紫贵心实,听完王家人的讲述,把盐库伙计一顿臭骂,吩咐马上调换。朱紫峰深感事体重大,就这么换了,一是坏了朱家名声,二是不弄个水落石出今后没准儿还会出这样的问题。与其私下细查原因,不如曝之于众,让人们知道详情。即便真是朱家的盐出了差池,也不该掖着藏着。
朱紫峰让伙计一一查验盐库里的盐,一袋都不错过。一个时辰下来,查出盐库里确实有假盐,如此一来便能确认王掌柜所买假盐确实出自朱家。朱紫峰来到王家人面前提袍跪下,含泪说道:“我朱紫峰跪过列祖列宗,跪过父母,今日我跪王掌柜的家人。王掌柜的药费、误工费,全由我朱家负担。朱家出此大错,实乃愧对祖宗、愧对乡亲。今日当着众人面,一定要查清此事,对乡亲们有个交代!”
朱紫峰命人搬来椅子,请王家人一一坐了,然后命人拿来账册一一核对,发现盐库查出的假盐与王掌柜买走的那三石假盐,同为一条船上卸下的。查验日期,是一个月前二哥朱紫云从扬州押运回来的。
朱紫峰与大哥朱紫贵稍作商议,让人把那次去扬州的人员全部叫来。他脸色铁青,大声说道:“现在已经查明,我临沣寨进了假盐,是一个月前入的库。只有一条船上有假盐,这说明什么?说明装船时没有问题,几条船同时装盐,不可能假盐都装在了这条船上,因此可以排除在扬州装船时有人使坏。很显然,问题是出在路上,你们都好好想想,途中遇到了什么可疑情况。我今天不难为你们,只需你们说清运盐的经过,若是有意遮掩隐瞒,朱家的规矩你们都是知道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见良久无人吱声,朱紫峰提示道:“仔细想想,是不是路上被人调了包?”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些伙计中有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道:“三……三爷,您……您……您这一提醒……我倒想……想起来了,都怪我,都怪我……我是猪脑子,脑子里进了水……”
“别废话,拣实的说。”朱紫峰大声呵斥他。
“我……我……想起……来了,那天……那天……”这名伙计是个结巴,受了朱紫峰的斥责,说起话来更加结巴。气得朱紫峰啪地把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茶碗碎片四处飞溅,恰好有一枚碎片飞向那名伙计,划破了他的眼角,鲜血直流。
朱紫峰的怒气消了不少,赶紧让结巴伙计找大夫包扎。
另一名伙计战战兢兢地接过话茬:“三爷,那次我跟结巴一条船。那天我们到达襄县时,天已经黑了,还下着雨。二爷让船队靠岸,当晚歇在了襄县。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出发了,一路上我划起船来总觉得别扭,好像划的根本不是我们的船,但因为我们落在了后面,急于追赶前面的船,再看船上的盐包没什么异样,就没有细究。”
“从襄县到临沣寨,赶赶脚就到了,为啥要在襄县待一宿?”朱紫峰问。
伙计道:“那天晚上下着雨,河上雾又大,我们都累了,二爷也是体恤大家……”
“你们一定是离开了船。盐装上船,人员不得离船。难道你们忘了规矩吗?”朱紫峰说。
伙计委屈地说:“是二爷让我们把从扬州带回来的丝绸拿到襄县县城。我们知道咱家的规矩,把丝绸送到后就赶回了船上。谁知道就这会儿工夫,盐船就给人家调了包。其他船上的人也睡得太死了……”
朱紫贵大声喝道:“二爷让你们送丝绸干什么,你们把丝绸送到哪儿了?”
“栖……”伙计刚说一个字,就被朱紫峰打断了。今日这么多人,无论如何得给二哥留点儿脸面。
此时,朱紫云早已悄悄溜回了自家宅院。
朱紫峰来到王掌柜家人跟前,深深鞠了一躬,愧疚地说:“想必诸位都已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皆因我朱家虑事不周、监管不严。王掌柜装盐时之所以没有查验,那是对我临沣寨的信任。越是这样,我朱某人越是羞愧难当,无颜面对诸位乡邻,更无颜面再见王掌柜。”接着,朱紫峰转身对大哥朱紫贵说:“大哥,小弟我这次就擅自做主了。管家,你这就安排马车,装三十石盐送往王掌柜家,一来是我们朱家当罚,二来是我们必须对王掌柜做出补偿。明日,我与大哥再一起登门谢罪。”
听朱紫峰这么说,王家人早消了怒火,王掌柜的二哥躬身说道:“家大业大头绪多,朱掌柜不必自责。大伙儿都知道,朱家一向仁义为先,以诚为本,今日之事朱家也是受害者。”
朱紫峰说:“多谢这位仁兄的宽宏大量。仁、义、礼、智、信,儒家谓之五常。五常乃立身之本,更是行商之本。在临沣寨,我朱家应该算是外乡人,倘若没有众乡亲抬爱,倘若不守仁、义、礼、智、信,我们哥儿仨莫说发扬光大祖业,只怕是活下来都难!”
人群中响起热烈的鼓掌,朱紫峰摆摆手,继续说道:“对于商家而言,诚信是生存之本。不讲诚信,满嘴瞎话,傻子才会买你的东西!”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临近正午,人们才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