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寅时,朱紫峰无半点儿睡意,于是披衣下床,踱至窗前。
运河上一片漆黑,偶有船只驶过,发出点点亮光。初春的风,带有些微暖意,但吹在身上仍让朱紫峰打了个寒战。此次宋德去福建运盐,预支了他三百两白银。且不说这三百两白银能否如数收回,只宋德这次遇险,万一遭遇不测,岂不是害了宋德一家人?宋家本来的日子过得也算消停,是他提出帮宋德做盐业生意的。好心,有时候不一定能办成好事。
渐渐地,运河码头上人多了起来。风更大了,浓重的腥味儿随风飘来。
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伙计进来,垂手侍立门口,低声说道:“掌柜的,我想了一夜,还是担心,您不一同回去,我怕自己担当不起。眼下正是枯水期,万一……”
“发洪水时,你就敢了吗?”朱紫峰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火气,“跟了我这么多年,来过扬州这么多次,这条水路你难道不熟悉吗?猪脑子吗?”
伙计低着头不敢吱声,良久才支吾道:“那我带船队走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紫峰摸摸脑门,走到伙计跟前,把手放在伙计肩膀上,缓缓说道:“我相信你们,走吧。”
伙计刚刚下楼,宋德的女儿宋莲便慌慌张张跑上楼来。见她满脸泪痕,朱紫峰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宋莲胡乱抹了一把汗,结结巴巴地说:“快呀,朱掌柜,快去看看我娘吧,她……她不行了。呜呜呜……”
朱紫峰什么都没问,拉起宋莲快步下了楼。等了好一会儿,才远远望见轿夫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走来。朱紫峰大喊一声,倒把轿夫吓得一颤。
路上,朱紫峰定了定神,问道:“莲莲,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昨晚,我和娘才睡下,忽听一阵敲门声,是两个船夫,我爹去福建贩盐租的就是他们的船。他们说返程途中遇到了强盗,我爹因阻挠强盗卸盐,掉进海里不见了。虽然强盗放了船,但租船的钱还得给。店里伙计出来,把这两个船夫打跑了。可是……可是,我娘本就有痨病,听了船夫的话,一急就晕了过去,再也没醒过来。”说罢,宋莲坐在轿子里大哭起来。
“你们磨蹭啥,快点行不行?”朱紫峰大声呵斥轿夫。
走在前面的轿夫回头乜斜一眼,小声嘟囔道:“已经是小跑了!销过魂了,还这么急!”他声音极低,只后面的轿夫隐隐听到。于是一阵窃笑。
来到宋家商行门前,下了轿,见商行伙计正往外送郎中。郎中叹息一声,摇摇头自顾去了。远远的,传来郎中沙哑的咳嗽声,这声音在黎明的寂静中传得很远、很远。
昨日的雨雪只给地面留下些许的泥泞。在黎明的暗光中,黑黢黢的街道空荡荡伸向远方。
朱紫峰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望着灰蒙蒙的天,不知所措。起风了,沿街店铺门前悬挂的灯笼随风摇曳,既像在摇头,又像在招手。已经有早起的人或悠然走过或步履匆匆。
变故来得如此突然,宋家无异于遭了灭顶之灾。宋德掉进海里不知所终,宋太太匆匆离世,如今宋家只剩宋莲这个孤女,朱紫峰立时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是我害了宋家!”朱紫峰喃喃道。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操办宋太太的后事。朱紫峰出了些银钱,请宋德的堂弟出面请人按当地风俗将宋太太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