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高程骑着他的摩托车风风火火赶到施有义所在的建筑工地上时，施有义正拿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砖，站在3米高的墙头砌着墙。那墙甚是齐整，浅粉的、浅黄的砖块被蹲在墙头的泥瓦匠们和了水泥一块一块砌成了墙，一层完了又砌一层，慢慢的七八层高的小洋楼都那样被盖起来了。高程慌慌张张停了摩托车，跑到那一面面青蓝色水泥画着格子的墙下面，仰着头问：
“大哥，你晓得不？施有义是不是在这里？我来找施有义。”
“啊？”
“施有义！”
“高程，干啥？我在这儿。”身后斜对着的一面墙上站起来一个人，手里拿了一块浅黄的砖头，看到高程，一边说着话一边放下砖头，抬起一只胳膊在额头上抹了汗，随即两只手拍了拍摘了手套。
“出大事了，二哥，你快下来，有急事。”说着话高程又慌慌张张地跑向施有义那一边。
“啥大事？咋了？你先别慌，慢慢说。”施有义顺着那砖墙旁边的手脚架爬了下来，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于是他周围就尘土飞扬了，他也不理会那些，拉长了声音咳了一声，朝着旁边的水泥堆吐了一口浓痰。
“妈，是妈，她病了，好像很严重。”
“怎么回事你？你说清楚点。”施有义听到秦玉珍病了，就紧张起来。
“哎呀，在邻县的医院，上午我给拉过去的，说是小肚子疼，医院检查完了说是要有儿子才肯说病情，那我是女婿，看来不行。”
“怎么你给拉过去的？老三不在吗？”
“不知道，他们说你到这里打工没几天老三也走了，去了砖瓦厂子，亏得他临走时给家里安了一部座机电话，立国妈这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拉到医院的。你那个手机咋还打不通？”
“那手机本来就是二手的，这几天总是隔三差五的就接不通电话，唉……，赶巧的，今天又他妈坏了。”施有义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只小小的翻盖手机，手机外壳灰色的漆掉了，斑斑点点地露出里面乳白色的塑料壳子来。再看手机一角磕碎了一块，能看到手机里一角电路板，外面被主人拿了透明胶布粘了几圈，胶布里挤进去的沙土灰尘粘在上面，显得又脏又丑。施有义拿了糙了皮的拇指在那磨得几乎看不清按键字母的键上按了几下，没什么反应，便气急了，“啪”的一声合上手机，在手心里磕了几下。
“日他妈的，什么东西都不顺。”施有义一边把手机塞进腰间的小口袋里一边骂道。
“这手机是要用不成了，都这样了。”高程在一旁补了一句。
“唉，现在还哪有钱啊。”施有义舔了舔起了两块干皮的嘴唇，那本来翘起的干皮被唾液湿润了又贴到嘴唇上去。
“唉……”高程跟在施有义身后，一边走一边叹了一口气。
“我先去喝口水，跟曹老板说一声咱俩就走。”刚用唾液湿润的嘴唇很快就又干了，不得不拿水滋润了。
施有义喝了水，跟曹老板打了招呼，走进了一间用篷布搭起的四四方方的大帐篷。高程进去一看，帐篷里横七竖八摆着几张木床板，每张床板上各自铺了不同颜色的褥子，褥子上面皱皱巴巴罩着床单，有蓝白色格子的，也有大红牡丹花的，还有灰白方块图案的。那些灰的蓝的图案上有的扔着几件脏衣服，有的歪歪斜斜放着一只枕头，有的上面压着些饭盒碗筷甚至是拿塑料袋子装着的馒头。再看整间屋子，除了那些横七竖八的床，其他角角落落摆着些尼龙大口袋，大蛇皮袋，锤子，锯子，电线，斧子，钢筋，水泥，油漆，油桶，梯子，盆子，鞋子，袜子，真可谓是应有尽有。高程看着摆满了东西的地，实在没有下脚之处，况且那帐篷里有一股浓浓的油漆味儿和一些其他形容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于是他索性就不进去了，站在门口等。
施有义走到最靠后的一张铺着蓝白格子床单的床边，扯起叠放在床头的外套，套在了身上，伸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来一盒“哈德门”，看了一眼又装进去。
“走吧，骑摩托车过去，你骑你的，我骑我的。”施有义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
“你骑了摩托？”高程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会把摩托车骑到工地上来。
“嗯，方便一些。走吧。”
到了医院，进了医院的门施有义就看到了低着头蜷坐在医院长椅上的秦玉珍，看她的样子一定很痛苦，于是施有义心里愤怒起来，这他妈的这些医院里头狗日的东西，就没有一个好人，看着病人都那样了也不赶紧处理一下，就非得等儿子来。
“这咋地没人管？就你一个人带来的吗？”
“对啊，就我和咱妈，原本想着一个人够了，谁想到就出了这岔子。”
“立国他妈呢？死在家里了？她还像不像个人？没良心嘛。”
“立国在家她也走不开吧。”
“妈，妈，你这是怎么回事？疼得厉害吗？”施有义几大步奔到秦玉珍旁边，看到秦玉珍的脸都皱成一团了。
“二哥，我看着妈，要不你去大夫房间先看看情况，就是前面绿色油漆的那个门，左边那个。”
施有义急急忙忙往高程指的那个房间里跑，他也顾不得敲门，推开门就走了进去，好在里面没有别的病人。
“你是谁？你要干啥？”一个花白头发穿着白大褂的老头子坐在桌子旁边，看到施有义，略微生气道。
“大夫，我是之前来看病的秦玉珍的儿子，就刚刚，我妹夫说你非得要儿子来才肯说。”
“哦，秦玉珍啊，你先坐。你是叫？”
“施有义。”
“你大还在吧？”
“在，身体看着还行。”
“但是你妈的身体不行了。”
“咋了大夫？”
“你妈，本来只是有结石，现在她的肝胆都有问题，而且怕是已经没救了。”
“啥？”施有义愣了一秒，接着愤怒地扑到了医生的桌子旁，“你什么意思？你是大夫，你不能随口放屁啊，我妈好好的人你说不行就不行了吗？你还是人吗？你他妈的会不会看病啊？”
“冷静，你还想动手不成吗？冷静一下，再说你也没必要跟我在这儿横，所有的检查报告都在这里了，你可以拿走，不相信你可以换几家医院再试试。况且这种严重的病，我也建议你换几家医院多看看。”
看着桌子上的检查报告，施有义愤怒的气势瞬间垮了下来，那样的报告他已经不是第一回见了，上回见那样的报告是半年多前了，后来老四就走了，这回这黑黑白白的报告单又这样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