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活了以后吧，两个人就要开始正正经经过日子了呀，死了的终归是死了，可是活着的还是得活着，施成川学着耕田犁地，在别人家做工讨生活，他妈算是个半残废，说残废倒也不残废，只是不干活儿，拄着拐杖干些个家务活。说到这里吧，就说有一日施成川出了门，家里就剩他妈一个人了，拄着拐杖倚在门口晒着太阳。眯着眼的功夫就发觉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裤脚。一睁眼，好家伙，结结实实把那老太婆吓了个人仰马翻。”
“咋了？”
“人啊。眼前就忽地亮出那么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来，那时的秦玉珍大概也就是个不到十八九岁的样子，总之不过二十。说是她伸着一只不能称之为手的手来?着施成川他妈的裤脚摇摇晃晃，头发像是被拉满了鸡屎结成了块的鸡窝，衣服就更不用说了，袖子不在袖子的位置，领子也没个领子的样子。要多吓人有多吓人，那老太婆被吓到的空档拿了拐杖杵了秦玉珍几下，见她不走。仔细一看倒也依稀辨得出是个女孩子的样儿来，这老婆子思索了一圈，给儿子做个婆娘也成，反正也不要钱。”
“来历不明的都敢要？”
“有啥不敢的？那个年代的人还管这个。”
“嗯，你继续说。”
“晚间施成川回来了，见了那毛茸茸的姑娘，他不愿意啊，秦玉珍是一双大脚，出乎寻常的大。不仅如此，秦玉珍本人生得也不好看，加上沿路乞讨夺食、忍饥挨饿，全然没有让人想做媳妇的冲动。不过施成川不同意也没辙，家里的情况没有人会愿意把女儿给他的，有那小乞丐都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于是这就成了？”
“可不是？难不成还有别的法子。至于这人是哪里来的，不清楚，不过那乞丐倒也会说话，有名字，叫秦玉珍。施成川她妈便用自己的旧衣裳和施成川的哥哥、大留下的旧衣裳布料做了一身衣裳给秦玉珍。让秦玉珍留在家里给自家延续子孙后代。”
“这也挺好的嘛，还做衣裳来着。”
“后面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施成川他妈呀说是自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以后就像是沾染了什么白无常的习气一样，整个人都怪怪的。自从家里收留了秦玉珍，动不动就对秦玉珍又打又骂，本来说是秦玉珍刚进家门的时候虽然是乞丐，长得不咋地，但是人勤快，干活很麻利。但是施成川他妈可不是，看啥都不顺眼，觉得这秦玉珍是自己捡来养活的，那便是施了莫大的恩惠给秦玉珍了，如此一来，打骂倒是符合常理之事了。”
“那施成川呢？”
“施成川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这孝就孝在自己一人把他妈从鬼门关扯了出来，两个人就是绑在一起的两条命，施成川对他妈那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他妈讨厌秦玉珍，施成川自然地也讨厌，压根也没把秦玉珍当人看。不仅如此，我甚至还听说，半夜里都要打人嘞。”
“半夜里？梦游。”
“什么梦游啊，年轻的时候，半夜里，两口子那事。说施成川甚至会在骑在秦玉珍身上正当中时，一时不爽在她脸上扇个两巴掌。她一扇，秦玉珍就懵了，于是迷迷糊糊地就被扇了。施成川打秦玉珍是常有的事，听我们家老一辈人说，施成川从来不拿那老婆子当人看，家里头生了四个儿子，有三个是秦玉珍生产的时候还在干活，甚至说有一个干脆就生在了田里，至于是哪个，不清楚。就跟母羊产仔一样没人管，自己生，生完了还是没人管，躺个两日接着下床干活。”
“这施家还真是不干人事啊。”
“说是后来，施成川他妈老了，慢慢地打人倒是打不动了，但是骂人可凶着呢。她有个老拐杖，老是用那个一下一下地杵秦玉珍，一边杵一边骂，有时气急了便喊了她儿子施成川在一旁再踹上两脚她才解气。秦玉珍呢，也像是习惯了一样，哭一哭，继续干活。要说近些年吧，那还算秦玉珍好过的日子，施成川也慢慢老了，倒也还真是没见过他再打骂秦玉珍了。只是你说这早前这么折磨人，那秦玉珍早都出了问题了，现在才表现出来顶多或许是没了儿子给刺激的。”
“唉，这一听啊，不管是你听说的还是我听说的，这秦玉珍还真是个可怜的人，你说现在这样疯了，好像显得更可怜了。”
“各有各的命吧，秦玉珍命硬，想来死不了，疯了就疯了吧。”
“不过也有人说是他儿子死后，那魂魄日日纠缠他妈，搞得秦玉珍精神逐渐恍惚起来，以至于最后都疯了。”
“都有可能，看来秦玉珍疯了是肯定的了，那要是不疯倒显得不正常了。”
……
关于秦玉珍疯了的故事有很多，只是最终她到底是怎么疯了，也不清楚原因，大概清楚了也无用，当下最紧迫就是秦玉珍疯了以后给家里造成了巨大的麻烦。张霞简直恨透了那个疯了的秦玉珍，她每日就披着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抱着一件藏青色的外套，嘴里叽叽咕咕念叨些什么都东西。秦玉珍疯了以后，不做饭也不做家务，日日抱着那衣服，这还不算，还要时不时地去老四施有信那坟头趴个半天，趴在那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施成川每日看着疯疯癫癫的秦玉珍，少有的对这个妻子生出怜悯来。秦玉珍到了这个家里的确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如今却还疯了，看着她日日往老四的坟头跑，他就知道她是想儿子了。就在施成川还在考虑以后该拿疯了的秦玉珍怎么办那几日，秦玉珍就病倒了，再也没起得了床。怎么病的也不清楚，什么病也不清楚，秦玉珍晕倒了好几次，再到后来就彻底起不来了，算是瘫在炕上了。瘫在炕上的她还是发疯，经常对着一个地方盯着笑，笑着笑着便哭了，哭得很大声，哭累了就睡。
几个儿子女儿来看她也都没了辙，不认人，还是那样，要么哭要么笑，疯疯癫癫。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半个月之久，直到某一天下午，秦玉珍突然就说了几句清醒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