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扬全身绷紧，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最后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他的人生，只从十岁开始，而正常人家的孩子，五岁还不开窍就要被怀疑是不是傻子了。
他想知道。只是老夫子不说，又有谁能告诉他？他才这么热衷修行，就是想求一个答案，然后安安静静的生活。
老夫子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安慰陈子扬的意思，只是撂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只要你足够强，答案自己便会找上门。”
陈子扬琢磨着其中的深意，沉思许久，最后头都想破了，也没想出个结果。
接下来几天老夫子恢复了正常，又变成了那个佝偻着身子，坐在石阶上抽竹烟的落魄夫子，只是不许陈子扬再叫他老头儿。
陈子扬无可奈何，只得顺着他的意思改口别扭地叫“荀夫子”。
其实这些年，陈子扬早就把老夫子当成自己的爷爷了。
他想不明白，老头儿怎么就见不得自己好。
自己现在可以修炼了，还是什么先天道胎，不好吗？难道要一直当个废物，在小镇被人戳脊梁骨才是对的？
老夫子不说，陈子扬便打算自己寻找答案。
陈子扬今天约了沐婉儿一起去天台山青华宫。
其实沐婉儿前几日就来小巷找过陈子扬，只是陈子扬在修炼，沐婉儿一直没有等到便失望地离开了。
木渎镇通往天台山青华宫的小路上，一个气嘟嘟的青衣少女大步向前，身后跟着一个双手抱头，嘴含草根的灰袍少年。
虽然青衣少女一直往前，但却不停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后面的少年跟上了没有，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下一秒：
“子扬哥！”沐婉儿转过身，双手向后攥拳，身体前倾对着陈子扬喊道。
“嗯，婉儿怎么了？”陈子扬继续装傻充楞。
“你……哼！”沐婉儿转身跺脚，走得比之前更快了。
沐婉儿本想质问陈子扬为什么回来这么久都没有去找她，但终究还是女孩子，脸皮子薄，没好意思问出口。
陈子扬这时候也不敢再瞎闹了，赶紧快步跟上去，然后从腰间玉牌中拿出姑苏城买的胭脂往沐婉儿面前一递，嘴里说道：
“婉儿，快看看，我刚在路上捡到了什么？”
沐婉儿现在根本不想理陈子扬，头都没晃一下便越过陈子扬继续往前走。
“婉儿，这个盒子好香呀，你要不要闻闻看？”
陈子扬继续死皮赖脸地跟上，嘴上还夸张地介绍道。
沐婉儿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然后这个充满灵气的青衣少女便拉着陈子扬的衣袖哭得稀里哗啦，灰袍少年怎么哄都哄不住。
陈子扬遇见曹子鸢后，原本以为自己有点懂女人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对女人依然一无所知。
为什么女人伤心难过也哭，高兴激动也哭？
两个人打打闹闹一路终于到了天台山下。
哪怕陈子扬已经去过连云山脉深处，见过了许许多多千奇百怪的高山，再次站在天台山面前，还是由衷感慨老天爷的神奇。
如此一座高山，顶端居然是平的？
不过邋遢道士要是知道陈子扬现在心里的想法，肯定会嗤笑一声，然后告诉陈子扬：
老天爷神奇个屁！这山是被路过的人看不顺眼，随手一剑削平的。
走在上山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陈子扬突然有些怀念。
这些台阶他走过好多次，在青华宫门前卖手抄经时，陈子扬见过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
有求取功名的、寻问姻缘的、庇佑仕途的、有白发苍苍的老妪为病重在床的儿子祈福的，也有富贵人家前来烧香求子的……
人间百态，一一看遍。
陈子扬突然感觉在沐婉儿面前，自己显得有点老了。
到了青华宫，陈子扬在自己原来的摊位上并没有看见邋遢道士。
他这次来，其实是想问邋遢道士两个问题，一个有关自己的身世，一个有关先天道胎，然后便是诚心诚意地感谢一下他的再造之恩。
没有见到邋遢道士，陈子扬难免有些失望。沐婉儿善解人意，走入青华宫找到一个庙祝，向他询问邋遢道士的下落。
庙祝听后没有回答沐婉儿，只是让他们稍等片刻，然后便火急火燎地走近了青华宫内。
很快，陈子扬便见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从宫内走了出来，看到陈子扬后，径直走到陈子扬面前，打了个稽首。
陈子扬有点疑惑，自己找邋遢道士，你青华宫宫主紫霞真人出来做什么？不过还是与沐婉儿一起礼数周到地回了一礼。
紫霞真人脸色平静，无悲无喜地对陈子扬说道:“赵天师给你留了三句话，贫道一一转达。”
陈子扬脸色肃穆，再次打了个稽首说道：“有劳真人。”
紫霞真人点点头，缓缓说道：
“第一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第二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第三句，嘿嘿，莫得事莫得事，不用谢不用谢。”
紫霞真人一本正经地说完这三句，接着便不再停，直接走进青华宫了。
一旁的沐婉儿正在努力憋笑，因为刚才紫霞真人一脸严肃地转达第三句话时，那种语气实在是太好笑了。
但是见陈子扬没有一点笑意都没有，她也不敢笑出声来。
陈子扬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恍惚。不得不再次感叹邋遢道士道法之高，料事如神，“人间余半仙”这五个字完全当得。
仅仅三句话，便让陈子扬即使没有见到邋遢道士本人也不虚此行。
第一句其实是回答陈子扬询问自己身世的，让陈子扬不要执着于过去，多顾及当下。
第二句是回答陈子扬对于先天道胎的疑惑，同样是让陈子扬走好眼下的路。
至于第三句，则完全是邋遢道士的玩笑话了。
陈子扬想清楚后一身轻松，下山时脚步飞快，惹得沐婉儿不停抱怨。
陈子扬练不成武之前很坚定，自己就是要修炼，要成为大修士，要让木渎镇里所有嘲讽他、欺负他的人闭嘴……
现在这个梦想好像实现了，只要陈子扬愿意，随时可以上门寻仇。
但是等到自己修炼有成，尤其是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后，这些好像又都无所谓了。在生死面前，所谓的恩怨不过是小事罢了。
所以陈子扬很迷惘，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玩修道成仙炼体成神那一套，他只想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过完一生。
可惜陈子扬太过聪明，他看得出来铁锈剑的不寻常、老夫子的不寻常、邋遢道士的不寻常、郝夕玉的不寻常……
明明陈子扬是天底下最想要过寻常生活的人，身边却又围绕了这么多不寻常的人和事。
直到今天听完邋遢道士的话，陈子扬想明白了。
自己的身世过往无关紧要，反正一切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何必执着于过去念念不忘？让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的过去拖累自己。
陈子扬开始懂得老头儿不希望自己修炼的那种心态了，即便成为了修士，当上了世俗百姓眼中的神仙，烦心事就比普通人少了吗？
也不见得啊。
不过陈子扬已经决定担负起自己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责任了，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那是什么，但是陈子扬相信离那天不会太远。
就像老夫子说的只要自己够强，答案自会上门。
陈子扬在小路上跑着，突然对着天空大吼一声：“我知道，我是陈子扬！陈子扬的子，陈子扬的扬！”
木渎镇内的竹桥上，沐婉儿一脸担心，正在盯着陈子扬猛瞧。
因为陈子扬这次回来后就开始神神叨叨的，一直有心事。
沐婉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在陈子扬旁边开口问道：“子扬哥，你没事儿吧？”
陈子扬停下摆弄鱼竿的手，笑着揉了揉沐婉儿的头，答道：“能有啥事儿，能吃饱能穿暖，知足了。”
沐婉儿哦了一声，显然是对陈子扬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她太了解陈子扬了，知道陈子扬爱把所有的事都自己扛。
也是因为了解陈子扬，知道陈子扬打定主意的事，谁也改变不了，所以也就不再劝了。
反正不管发生什么事，自己都陪着他便是。
然后沐婉儿趁着陈子扬还在搓饵，便抓紧时间对陈子扬说：
“子扬哥，沐家演武还有三天便要开始了，不过好像出现了差错，朝廷突然有任务下派，说不得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变故。”
陈子扬没有停下手中动作，只是答应沐婉儿无论如何，他都一定去。
沐婉儿开心地笑了笑，不再开口，专心看着一本正经地坐在竹桥上钓鱼的陈子扬。
陈子扬端坐桥头抛竿入水，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便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水中大鱼上钩。
突然手里的鱼竿轻轻震动了一下，陈子扬不为所动，他知道这是水里的鱼儿在涮饵。
待到鱼竿被猛地拽弯下垂，陈子扬一笑，大鱼上钩了！
然后才持竿轻轻提拽鱼线，直到大鱼浮动，将其溜得精疲力尽才一把将鱼竿提起。
大鱼嘴里连着渔线，被陈子扬从水里拽入空中，陈子扬突然想，对于有些存在而言，青岩天下会不会也是一座鱼塘，而自己便是池塘里的鱼？
一时之间，陈子扬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大鱼还是持杆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