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以东的轵关陉上,到处是数不清的白波、黑山军败兵,其实号曰军队,他们不过是一群刚从地里拿起锄头造反的百姓。
操使的大多是锄头、铁锹、长矛等简单易制的武器,似铠甲、兜鍪、弓弩等精良器械,则是少得可怜。
衣着也是五花八门,红蓝黄绿青蓝紫,只要是能御寒的,都往身上套。
这些农民起义军大多拖家带口,男的操戈上阵,女的则看护老幼,乱世之中,他们到处漂泊,居无定所,因此远远看来,就像一支逃难的难民洪流。
因为率先起事的首领出身于西河郡白波谷、常山郡黑山,所以号曰“白波军”、“黑山军”,但他们的组成却不限于这两地,河东、并州、冀州,甚至河内北部的某些乡县,都打着他们的旗号相与呼应。
跋涉于险峻的山谷中,诸人一个个灰头土脸,又累又饿,白雀多日以来做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俊俏白皙的脸蛋,都黑瘦了一圈,但她性格坚毅倔强,从不言累,风风火火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
在轵关扎营歇脚时,瞅几个头领一个个垂头丧气,对未来充满迷茫,白雀气就不打一处来:
“看你等一个个熊样,不就败了几仗吗,现在大伙还不是好好的?待养足了元气,他日再杀回河东,给你们郭帅报仇。”
大伙围着火堆烤火,渠帅胡才骂骂咧咧道:
“妹子,你和白兄弟损失不大,自然说话不腰疼,老哥我这一战,却损失了一万多人呐,不是爷娘死了儿子,就是妻子死了丈夫,家家哀声一片,听得咱那叫一个难受啊。
也是咱老胡没本事,原指着带着大伙离开家乡,到南边去日子会好过一点,没想到却一个个做了孤魂野鬼。”
说着七尺高的汉子,竟哇哇哭了出来。
另一渠帅韩暹也忿忿道:
“吗的要不是杨奉那小子反水,我等岂会战败,郭帅也怎会阵亡,他日让我逮着那小子,非剁碎了拿去喂狗。”
“对,就是杨奉那混蛋,我等才败得这么惨,左髭丈八、平汉、大计、司隶等人,尸首都没能捞回,我义军出了这样的叛徒,焉能不败呀。”
瞧他们一个个七嘴八舌,又说不到点子上,白雀没好气道:
“行了,别哭了,也别发牢骚了,当务之急,是大伙先商量一下,今后去哪里,咱们的粮食和衣物都撑不了几天了,只有先寻一落脚之处,安顿下来,再做打算。”
见大伙面面相觑,又默而不言,白雀直接冲其中一个饶须汉子道:
“于帅,咱现在几个头领当中,就数你资历最深,年岁最长,你就不说一句?”
于羝根面白饶须,高鼻深目,和白雀、白绕姐弟一样,都是汉化了的匈奴人。
在并州、河东等一带,汉胡杂居,今世道倾颓,他们匈奴人与汉人都活不下去了,只能揭竿造反,时而合兵攻掠,时而又分散独干,彼此之间倒还没有后世那般你死我活的仇怨。
他摸摸发黄又卷曲的山羊胡子,淡淡道:
“我看,既然已经走到这儿,咱们不如继续东进到河内郡去,而今已经入夏,再用不到一个月,就该夏收了,到时咱们抢了粮食,补充好物资,再北上到常山去与张帅会合。”
“可我听说河内那边,好像也在打仗,咱们过去,还能抢到一杯羹吗?”
白波军渠帅李乐嘿嘿道:
“就是因为打仗才顾不上咱们,我等抢了北边几个县,补充好粮草器械后,就一溜烟儿北去,不做停留,河内的那些狗官,能奈我等如何?”
白雀也点头同意:
“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若回并州,一来山道艰险,二来又恐官兵截击,确实东入河内,来得安全些。”
几个头领计议既定,次日凌晨便催动徒众,往原乡、沁水县一带掠去。
......
近来王铮也不闲着,他一方面迎接安置自河南四散逃来的难民百姓,另一方面则组织夏收,积极练兵备战,兵员已然增至两万众,战马千匹。
虽说铁甲只有三千副,皮甲六千,剩余兵士穿戴的则多是禅衣棉甲,有的甚至没有,但显然王氏父子在河内已经初步站稳脚跟,并形成气候,成为讨董诸侯中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
六月初四,王铮正在温县周边的乡间巡视夏收,看到金黄遍野,麦田片片,百姓、军兵一个个正在喜滋滋地收割,内心也是说不出的喜悦,乱世之中,最重要的就是粮食,谁能积谷有成,谁就掌握了制胜的根本。
“上官们好!”
行走在田坎上,一帮屯民憨厚地冲王铮等人打招呼,王铮也微笑着向他们点点头:
“你们好啊,瞧这收成,过几个月再加上秋收,大伙应该就可以吃饱饭了吧。”
当中一破衣烂衫的老农,咧着嘴笑道:
“吃饱俺们可不敢想,只要别再让婆娘娃子们,吃草根树皮了就行。”
“......”
他话虽然轻飘飘的,但听在王铮耳中,内心却像是触到了什么,不由得一阵鼻酸,这些百姓是多么淳朴憨厚啊,只要给口吃的,就已心满意足。
像我们这些当官,整天争来斗去的,到底给百姓带来了什么,他以前以为董卓是祸乱天下的根源,只要诛除了他,天下就会重归太平,可现在看来,似乎没那么简单。
群雄割据的局面已经初步形成,推翻了董卓,那下一个又是谁成为被针对的对象,袁绍?袁术?亦还是他父子?
一时间,各种思绪缠绕在王铮的心头,对未来何去何从,产生了一定的迷茫。
“将军,时候已经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听得亲将审固提醒,王铮才反应过来,自己等一下还要返回县城处理军务。
他一边打道回府,一边对陪侍的典农校尉韩浩,和典农都尉司马朗赞道:
“数月以来,蒙元嗣和伯达奔走辛劳,今积粮有成,我等终于可以自食其力,不用再仰他人鼻息,此皆二位之功也。”
韩浩本是怀县县吏,之前闹匪患,县令、县尉逃跑,得亏是他挺身而出,整合兵丁,硬是击退了来犯的匪寇,因此名声鹊起,后来王氏父子入主怀县,起兵讨伐董卓,他也就趁势加入了军中。
攻下温城以后,军中粮草短缺,也是他向王铮提议,屯田积粮,得到王铮的支持后,他便辞去了领兵的任务,专事屯田。
数月来招募屯民、购买农具、分发种子,修缮沟渠,可以说王氏父子能有今天这个局面,韩浩功不可没。
看到如今的成果,他也满是欣慰:
“在下分内之事,倒是伯达以士人之尊,和我等同吃同住,难为他了。”
王铮边走边看向司马朗,果然黑瘦了不少,可他却摆摆手道:
“农事乃立业之根本,昔日在老家乡下时,卑职虽也有和族中兄弟一道,参与耕种,然皆不过皮毛,今蒙韩校尉指点,又亲历其中,方知百姓之艰难。”
王铮点头称是,深以为然。
韩浩建议道:
“卑职觉得,屯垦一县,还是太少,若能将屯垦范围扩大到全郡,其利不止十倍也,只是如此一来,需要的人力、耕牛、犁具,那就多了。”
“嗯......今战乱不息,确实一时难以凑齐,不过也没必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嘛,你等回去后,可谋个章程出来,看可以推广到几个县,我也会让杨晖派人踏勘各地水源,选好地段,减轻一些你们的负担。”
聊着聊着,还没走出此间丘陵,张昭则飞马过来报道:
“将军,大事不好了,沁水一带,涌入大股流民,他们攻破了几个乡县,如今正往邘城方向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