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府官邸位于城东,占地七八亩,是典型的仓楼式建筑,为了给足长安使臣团的面子,王匡特让城中士绅贤达,俱来赴会,以示隆重。
逡巡数天,终得王匡会见,使臣团诸人亦松了口气。
于太守府正厅,以下臣礼节,隆重接待了韩融、胡母班、吴修等一干重臣后,王匡随即安排众人到旁边的客厅赴宴。
客厅内,王匡端坐主座,王铮、李邵、司马防等显宦名流位列右侧上席,韩融、胡母班、阴修、吴修、王环等人则位列左侧上席,众人环坐一圈,当中则有歌舞助兴。
诸人当中,除了王铮外,或多或少,都在朝中共事过,因而会晤开来,倒也亲切随和。
“......诸公一路风尘,匡公务缠身,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王匡拱手施礼,他此刻头戴进贤冠,身着太守襜褕,一副名士作派。
韩融等人也于榻上拱手还礼:
“府君施粥架棚,爱民如子,正是天职所在,倒是我等,实是惭愧啊……”
韩融此言,确是不虚,就在两年前,王匡还不过是个大将军府的掾吏,与已经跻身公卿,混个一官半职了的他们来说,地位可谓天差地别,可随着关东诸侯起兵,王匡、袁绍等一个个寒鸦变凤凰,成为天下士人仰望的英雄,他们这些天子近臣,却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焉能不让人嘘唏慨叹。
王匡内心畅快,往先他在大将军府行走,曾奉公文来往于各官署,当时很多人就对他们这些府掾不屑一顾,现在形势逆转,只要自个一句话,就能置当初这些不可一世的公卿大臣于死地,其中畅快得意,非他人可得知晓。
但多年沉浮,他原先任侠的性格已多有收敛,因而亦没有咄咄逼人,追究他们为虎作伥的囧事,反而举杯,抚慰诸人:
“乱世沉浮,身不由己,诸公不必在意,请满饮此杯,聊去风尘。”
“请!”
“请!”
众人皆纷纷举杯相请,酒过三巡后,王匡温言问道:
“圣驾鞍马劳顿,不知龙体还安康否?”
韩融放下食箸,垂叹道:
“唉,一路颠簸,圣上亦只能以麦饼裹腹,龙体倒还康健,就是许多公卿大臣,不谙劳苦,命殒于道,实是让人伤感。”
念起这数月来的奔波辛劳,诸人俱一片长吁短叹,慨叹世事无常。
大臣尚且如此,百姓更将何堪,王铮心里暗道。
吴修则将案上热酒,一饮而尽,然后忿忿言:
“西迁之举,黄、杨二公(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力加劝谏,董卓本已意动,此事或将不了了之,熟料那王允、赵谦二人却巧言附会,使得二公劝阻,功败垂成,大祸由此起矣!”
阴修苦笑道:
“此事亦不能苛责王允、赵谦,董卓乃豺狼也,当时情境危急,若非二人周旋,黄、杨二公,或有性命之虞,二人所为,亦是迫不得已。”
王环也有了几分醉意,他踉跄起身,嘟囔着道:
“依我看,国家大事,崩坏至此,一败于宦官酿祸,二坏于武人弄权,三坏于诸侯怯懦,此三者,可谓国家崩坏之乱源也,譬如那原京兆尹盖勋,和左将军皇甫嵩。
二人于关中手握重兵,然董卓一纸伪诏,就赚得二人入彀,使董贼了去后顾之忧,今日彼之为所欲为,猖獗无忌,实是二人之过也。”
王铮闻讯,大感惊诧,盖勋他没怎么听说,可皇甫嵩的大名,他早就听闻已久,其人出身凉州边陲,将门世家,黄巾之乱爆发后,他受封左中郎将,与北中郎将卢植、右中郎将朱儁,率兵讨平黄巾,威震天下。
凭借功勋,他进授左车骑将军、冀州牧,册封槐里侯。
到任之后,其勤政爱民,轻徭薄赋,奏请减免冀州百姓一年的租税,却由此得罪了中常侍赵忠、张让,坐罪免官,降封都乡侯。
中平四年(187年),凉州金城郡人韩遂起兵反叛,进犯陇西郡,时任凉州刺史的耿鄙不听汉阳太守傅燮的劝告,执意出战,不想大战未成,自己却先被陇西郡太守李相如所杀,军队哗然而散。
军司马马腾及汉阳郡人王国率军投奔韩遂叛军。
王国自称“合众将军”,韩遂和马腾拥戴其为叛军首领,率军围攻汉阳郡,汉阳郡太守傅燮力战身死,凉州因此大乱。
值此危难之际,朝廷启用皇甫嵩为左将军,董卓为前将军,力战数月,终击破王国叛军。
而后董卓改任并州牧,行至河东郡,闻听京师动乱,遂乘势率领部曲进入雒阳,朝局从此为董卓掌控。
皇甫嵩则率三万劲士,驻兵扶风郡,留镇关中。
不想如此忠勇的老将军,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却是如此迂腐怯懦,王铮大感惊叹。
“就是,那皇甫义真,手握重兵,却俯首听命,甘为鱼肉,如此胆怯,也不知他是如何打胜仗的,若他能与盖勋果断出兵,天下事,又岂会败坏成今日这样。”
瞧吴修、王环二人统统把锅推给宦官、武将,好似他们文人就一点责任没有似的,王铮内心忍不住地就一阵鄙视。
太平无事时,他们把武将驯得跟狗一样,巴不得越听话越好,现在出事了,又企盼他们能够当机立断,救乱扶危,哪有那般容易的。
现在不思己之过失,反把责任一股脑儿地推给他人,王铮不禁出言讥道:
“皇甫老将军虽失之于迂腐,然为国为民,不避矢石,终不愧为国之栋梁,反观二公,内无治国之能,外无攻城之勇,今为贼所逼,奔波驱驰,沦为说客,如此还敢笑皇甫将军?”
吴、王二人立时一顿气急,却又不敢发作,赴会之前,他们就已经得知,位于王匡右侧,头戴逍遥巾,身着蓝白相间垂胡袖的,就是其子王铮,之前趁隙与司马防短暂交谈,得知王匡入河内以来的种种施政,就是出自此孺子之手,其地位权势,仅次于其父。
故而二人虽然有气,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亦只能往肚子里吞。
瞧王匡面带微笑,兀自劝诸人饮酒,好似没听到一般,阴修就不住地惊奇,忽然,王铮与他四目相对,见其微笑着举杯示意,阴修也灿然一笑,举杯回敬。
又宴饮数巡,韩融、吴修、李邵、司马防等皆伏案醉去,唯胡母班食不甘味,难以尽兴,阴修则是端庄自持,所饮不多,王匡命下人将醉酒诸人都扶到偏室歇息,自己则请胡母班和阴修到书房叙话。
一进到书房,王匡就致歉道:
“公私有别,逡巡数日,才与季友一叙,还请见谅,二公快快入座,来人呐,奉茶。”
胡母班虽是王匡妹夫,但年纪上却是长他十几岁,当年就是他带着王匡入太学求学,而后出仕,也都是他步步提携,奔走照应,可如今行事,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自己这位大舅子却混得风生水起,世事之无常,真不可以常理度之。
下人过来奉茶,四人俱落座后,王匡道:
“此番既来,公等就莫要回去了,河内虽说不比长安,但吃喝还是不愁的,亦无需受逆贼挟制,不知钧意何如?”
胡母班道:
“吾悔不听吾弟之言,乃至今日进退维谷,然君子受命,当有始有终,吾终不留此。”
阴修也笑道:
“府君厚意,阴某心领,然我等妻小俱在长安,吾怎可相弃?况且确如王将军所言,我等高居庙堂惯了,不谙俗务,留此徒费府君资财,无益于事,还不如回京复命,他日于朝中策应,或许还有些用处。”
王铮无所谓他们留不留,单刀直入道:
“姑丈,你等可知长安兵力布防的情况?”
“这......”
胡母班是纯正的清高文人,不留意这些情况,倒是阴修道:
“朝廷新近迁入长安,诸事凌乱,现今长安之主事者是司徒王允,然掌兵权者,却是董卓之弟董旻,及其侄董璜等凉州宿将,兵力大概为一万人左右,关中等地的兵马,大部多被董卓调往雒阳,留守的倒不是很多。”
王铮闻言,一个大胆地计划顿时在他脑中浮生......
“报!太守,河南急报!”
家老急匆匆地自门外进入,将简册奉上,二人要告退避嫌,却被王匡拉住:
“二位都是自己人,没必要避嫌。”
他将竹简拼凑完毕,不由得内心一沉,瞧父亲脸色大变,王铮问道:
“父亲,出什么事了?”
王匡喃喃道:
“斥候来信,曹操于汴水一带,为贼将徐荣所破,生死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