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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神秘宝藏十年功

芝麻、芝麻,把门开开。

——《一千零一夜·阿里巴巴、女奴和四十大盗》

这是一个神话般的故事。

被高尔基称作民间文学史上“最壮丽的一座纪念碑”的《一千零一夜》,是汇集阿拉伯各民族神话传说、寓言故事的一部文学名著。其中种种诡谲怪异、变化莫测、美丽动人的故事,扣动着世界各国读者的心弦,纵使到了晚年,他们依然为这些故事焕发出经久不衰的魅力而津津乐道。

赵泰来是一位现代的“阿里巴巴”,1981年初春的一天他拿着姨妈绘制的那张农庄草图,叩响了神秘宝藏的大门。

姨妈去世后,80年代初赵泰来也曾独自到过伦敦。他与外婆的亲戚联系上,就一同前往当地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将遗嘱及所有的公证文件和资料递交上去后,就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伦敦人买一个巨无霸汉堡包需要花费的时间是11分钟。由英国人特有的绅士风度而延伸出那种认真、刻板、悠然、慢节拍的工作风格,可能要在公文旅行和繁冗的审批过程中等上几年的工夫,赵泰来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

交完法律文件后,赵泰来请外婆伍丽芳的表亲——一位六十多岁的英国老人领着他去看看农庄。他们乘坐全世界第一条地铁来到伦敦北部终点站柯克佛斯特(Cockfosters)下来,打了一辆出租车行驶十多公里抵达了农庄,英国老人在一张纸片上用英文写了回程地址交给赵泰来就先行离去了。

不知是哪位英国名人讲过这样一句话:“当一个人厌倦了伦敦,他一定厌倦了人生。”而赵泰来偏偏对欧洲这座最大的古老都市怎么也提不起兴致。当他从繁华喧嚣的地铁站一出来,立即就置身于乡村僻壤之中,想要把人口密集的社区与广袤的农村边界研究清楚可是件颇费周章的事情。赵泰来看见公路两旁被高大橡树林分隔成一座接一座的农庄一直延伸到天际,每座样子都差不多,他心想,“若不是有亲戚领路我可要成瞎子了。”

这是一座四周被林木包围着的寂静小型牧场,面积约有四五公顷。牧场里有十多只羊在悠闲地吃着青草,大门左侧有一座简陋的工具房和一间有六个食槽的马厩。赵泰来手里拿着标有方位的草图走了进去。

工具房下面有一个常见的小地窖。按照姨妈绘制的草图,赵泰来顺手拿起一根铁棍,三下两下就把贴在墙面的几块腐朽的木板撬掉,里面露出一扇铁门。门锁锈迹斑斑,赵泰来把铁棍穿进锁扣用力向下一压,锁头就开了。打开铁门,一股难闻的霉味扑面而来。赵泰来停留了一会,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打着电筒沿着水泥阶梯向下摸索前行。第二道是木门,木门后面是一条不长的甬道,霉味夹杂在潮湿的空气中让人窒息。当赵泰来打开第三道木门时吃了一惊:眼前是堆得如门楣一般高的木头箱子,横七竖八地堆叠在一块,有些已经倒塌破裂,露出来散落一地的是用来填塞箱子空隙的稻草和棉絮,上面爬满了蛆虫,腐朽霉烂的臭味就来源于此。通过手电筒的光亮,赵泰来看到箱子里面塞满了瓷器、玉器和青铜器一类的东西。

“姨妈说的宝藏原来就是这些东西啊!”赵泰来心想。他还没有在英国长住下来的打算,于是把门口清理干净后,拿把新锁重新把门锁好,就离开了庄园。

赵泰来从伦敦回到香港后,便与相爱多年的陈卓宜共结连理。陈卓宜是位美丽贤淑的女性,出身于潮州名门世家。她的祖父陈逊予是香港潮州商会和福建商会的负责人。新中国成立后,陈逊予积极参加香港工商界组织的庆祝活动,并应汕头市政府的邀请,担任第二届汕头市人民代表大会的代表。

赵泰来和陈卓宜也是因文结的缘。祖母为已成年的赵泰来先后介绍了六七个女孩子,但他觉得这一代人要自由恋爱,所以一个都没谈。有一个女朋友还是哈佛大学毕业的,经常和几位女孩子玩在一块,她对赵泰来说:“你要娶我的话不能只娶我一个,要娶就三个一起娶。”吓得赵泰来没敢再谈下去。

赵泰来与香港名门闺秀陈卓宜的结婚照。

当时赵泰来时常要到南北行附近去装裱自己的画,久而久之就认识了那位装裱大婶的侄女陈卓宜。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她,梳着个小辫子,背着一个大书包,一放学就到婶母那看她裱画,赵泰来觉得这个小女孩看上去挺怪的。在婶母的撮合下,赵泰来赢得了这个单纯贤惠少女的芳心。但是背负着守护家族遗产重任的赵泰来却和妻子签订了一份婚前协议。协议书中约定妻子不得干预赵家遗产之事。陈卓宜知书达理,也充分理解丈夫的苦心。所以,她和赵泰来结婚近十年,对赵家遗产一事从不过问,从不发表意见。

1991年,赵泰来终于接到英国政府移民局的通知,批准他加入英国国籍,并限期要他入境。他知道只有加入英国籍,才能取得姨妈遗留在英国的所有财产。

赵泰来把中环的那间画廊结束了,商铺也卖掉了。他手里还有姨妈收藏的一批古旧字画,怎么处理呢?他去问唐理奎。唐理奎说:“你一个人收藏,也只有一个人欣赏。倒不如捐些回大陆,可以让更多人去欣赏?”

赵泰来认为正合自己心意,便问:“那我捐给谁好呢?”

唐理奎考虑了一下说:“这样吧,我老家在江苏盐城,我和那里的政府官员挺熟的,你就捐点给盐城市博物馆吧。另外,我在新华社工作了三十多年,也挺有感情的,总社有一家新华书画院,你也拿些藏品捐给他们吧。国家文物局副局长马自树是我的好朋友,负责收藏古旧字画的是中国历史博物馆(2011年已更名为国家博物馆并正式对外开放),我和马自树先生联系一下,看他们是否有意收藏?”

在唐理奎一番推介下,赵泰来分别向这三个单位捐赠了部分姨妈留下的藏品。其中先后向江苏省盐城市博物馆捐赠各类文物853件,向北京新华社新华书画院捐赠各类文物200多件。

向中国历史博物馆捐赠的是一批明清的字画共十七种三十多件。其中有清代书画家王翚、李鱓、沈昉、邹一桂、曾望颜、谢兰生等人的书法和国画。1991年5月11日,国家文物局副局长马自树、国家历史博物馆馆长俞伟超、故宫博物院专家刘九庵、国家历史博物馆专家史树青等人一起对上述书画进行认真的鉴定,接收了赵泰来的捐赠,对捐赠书画进行登记造册,向赵泰来颁发了捐赠证书。

1991年,赵泰来向中国历史博物馆捐赠明清书画后合影。左起:刘九庵(文物鉴定家)、俞超伟(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赵泰来、马自树(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史树青(文物鉴定家)、唐理奎。

这一年中国华东地区发生了特大洪灾,赵泰来向灾区捐赠面粉50吨。

在完成一系列捐赠活动后,赵泰来心情似乎愉悦轻松了许多,他把自己常用的绘画工具装进了去英国的行李箱,飞赴伦敦。

赵泰来就要成为大不列颠帝国的一位公民了。从内心上说,他很不情愿。但是肩负着家族沉重的托付,他没有选择余地。他这时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以为大不了在英国呆上三几个月,办好入籍和继承手续后,他仍然可以回到魂牵梦萦的香港,画他喜欢画的画,出他喜欢出的书,做他喜欢做的一切。

然而这一次,赵泰来失算了。他的祖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位于伦敦二区的腾龙阁是赵泰来祖上遗留下来的物业之一。他妻子曾在这里开设了中餐厅,他则在这所公寓里整理过无数艺术品。

赵泰来夫妇在伊斯巴勒(EestFinchlty)住了下来。姨妈遗产中,在伦敦二区哈尼(Highbnry)有一座用中文“腾龙阁”命名的公寓楼,那是当时富人比较集中的区域,英女皇也比较喜欢去那里的,但后来黑人移民多了,她也就不去了。2011年7月英国伦敦发生暴乱,二区就是重灾区之一。

赵泰来在腾龙阁一楼开了一间中餐厅让陈卓宜打理,自己就一个人跑到那个农庄,开始清理在地窖埋藏了近一个世纪的坛坛罐罐。

从祖辈代代相传的口述中,赵泰来隐约知道这座地窖的来历。农庄和在伦敦的大多数物业都是他外曾祖母玛丽娅的产业,姨妈后期也购置了一些。玛丽娅从林肯法学院毕业后,也成为英国的一名大律师。但她终身再没有嫁人,除了她与伍廷芳所生的女儿伍丽芳之外,没有一个亲人。

伍廷芳在中国近代史上纵横捭阖,位高权重、雅好艺文,以其当年的地位、修养、眼光及财力,对历代书画文玩、彝鼎古玉、金石陶瓷的搜集,可谓易如反掌、臻致精尖而丰盈厚实。加上他的岳父何福堂当年与广州十三行之间的商贸活动频繁,专做广彩及其他工艺品的对外输出。何福堂去世后,其后人继承家族传统贸易,在内地广为收集制作青铜器、瓷器、玉器、佛像及民间工艺品出口到日本及欧洲各国。20世纪初,何氏家族曾向景德镇定做了上千只一米多高的花瓶白胎,无奈当时世界经济衰退,外销瓷订单骤减,这批白胎画什么?卖去哪里?伍廷芳一时拿不定主意。

此时周游列国回到国内的康有为向伍廷芳提出建议说:“戊戌变法失利后我东渡日本,住在日本寺庙里,看见寺庙因香客众多,收入颇丰,不如画成五百罗汉卖给他们?”伍廷芳觉得言之有理,于是请当时人物画大师马骀负责画罗汉像。马骀雇请江浙一带年轻画工协助,终于完成了五百个罗汉花瓶的绘画。花瓶在广州河南(现今海珠区)窑厂烧制好后,时值中日关系紧张,欧洲又爆发第一次世界大战,这批五百罗汉大瓶无法出售,伍廷芳只能将它们都运到伦敦,暂时让玛丽娅加以妥善保管,待时局稳定后再作处理。

伍廷芳等人从中国大陆运抵伦敦的各种工艺品越来越多,玛丽娅在伦敦几处房子都无法存放了。于是她请人在伦敦北郊自家庄园里挖了一个上万平方米的大池子,四周用砖砌成墙体,顶部用工字钢焊牢,再铺上钢板,钢板上面涂上厚厚的沥青,再填回泥土种上草,神秘地窖就这样建成了。然而这批宝物的主人何启、伍廷芳等都在20世纪初相继去世了,深埋在伦敦柯克佛斯特庄园地窖中的中国宝物就这样静静地尘封了近一个世纪。

玛丽娅去世前将自己所有房产以及这座庄园遗留给赵泰来的外婆伍丽芳。伍丽芳又把母亲一生为何福堂家族、伍廷芳家族多年尽心收集的宝藏连同在英国的房产全部托付给最稳重而且没有嫁人的大女儿郑月娥。赵泰来知道,不要说是他的父母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是守护了珍宝一辈子而终身不嫁的姨妈也没有见过这批东西!

赵泰来开始了他的地下蚁工生活。按他最初的设想,清理地窖里的东西,十天半月也就完成了。他在英国无亲无故,加上语言不通,清理工作也不敢请人帮忙,就一个人干起来了。

每天一大早,他就钻进地窖,从已经破损的木箱中一件件地把那些瓷器、玉器、青铜器搬出来,用水清洗干净再擦干,然后用一个小本子逐件登记、编号。地窖里空气混浊、潮湿,还要随时提防蛇虫鼠蚁的突然袭击。为预防被蚊虫叮咬,他把手脚都抹上万金油。有一次当他搬动一只大木箱时,从箱底冷不防窜出一条蝮蛇,幸好赵泰来躲闪及时,否则就会被毒蛇一口夺去性命。

赵泰来从小就擅长文物鉴赏,当他看到经自己清理的瓷器、玉器、青铜器、字画等是那样的精致,不觉心内滋生了无限的幸福和欣喜之情。他朦朦胧胧地感到,这虽然是个被尘土密封的黑暗地窖,但它所储藏的却是绚丽多姿的中华人文历史画卷。想到这,他逐渐加快了清理速度。十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三十天、五十天、七十天都过去了!东西却越清越多,好像这是个深邃无底的宝库,任你怎么清理搬运都无法穷尽一样。当赵泰来把堆放在地窖门口的一大堆箱子挪开,清理出一片空道时,他愣住了:这个地窖足足有一个小型足球场一般大,充塞其间的是数也数不完的垒得高高的箱子,有些箱子的体积硕大,比他还高出一大截!而他花费了两个多月时间所清理的箱子,还占不到这个整体的五十分之一!

目瞪口呆的赵泰来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首先想到了姨妈。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姨妈终身未嫁之谜终于被解开:“她是怕被男人骗走这些价值连城的文物,自己又没有能力清理,又不敢告诉外人。这个漂亮而高贵的女人,就这样终其一生,默默地守护着宝藏。”想到这里,赵泰来悲痛地放声大哭起来,他用哭声祭奠这位具有崇高情操的女性!

他想到了妻子。结婚十年来,家族遗产一事他从来没有向妻子透露过一个字。而妻子似乎已经明了,只是不在言语和行为中显露出来。他暗下决心,今晚一定要将事实真相原原本本地向她倾诉。他太爱妻子了,他不愿因为遗产而导致对妻子的任何伤害……

此时此刻,赵泰来的心绪反而平静了许多。在巨大宝藏财富从天而降的时候,赵泰来并没有一丁点欣喜若狂的感觉,他的第一反应却是“我的烦恼开始了!”因为赵泰来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那是传承家族文化积淀的一种托付,是自己生命中难以承受的负重!“既然家族选择了我,不管有千难万难,对民族对社会的这份责任,我是认定了!”赵泰来狠下心来。

当天夜里,赵泰来对妻子阿芳(陈卓宜小名)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家地窖里面那些破铜烂铁能买下英国的一个小镇。”让赵泰来吃惊的是,妻子听完这句话却异常平静地说:“这个我早就知道,虽然我不太懂文物鉴赏,但我早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穷的亿万富翁。”

妻子望着一脸惊讶表情的丈夫说:“你不就是拥有了那堆破铜烂铁吗?再宝贵的财富也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红楼梦》里那个疯道人说得好:‘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即至多时眼闭了。’我一生只想和你做个贫民夫妻平平安安过日子,不图什么荣华富贵。”

阿芳的话震撼了赵泰来,他把相知相爱的妻子紧紧搂在怀中,热泪从这位倔强的男子汉面颊滚落下来。妻子的体贴和支持,在这个时候抵得上千军万马!

俗话说“十年磨一剑”,又说“十载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都是用来形容经过长期刻苦努力而终于取得重大成功的情形。

赵泰来整整花了近十年时间,躲在异国他乡阴暗的地窖里负重行远。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起早贪黑,像蚂蚁搬家,一件件地将宝藏从地窖里扛出来。这当中的艰辛和寂寥又有谁知晓?一次,他在搬动上层大木箱时不够力气,一个趔趄嘴角碰在箱角上,牙齿被磕掉了几颗;还有一次,他在扛一个战国时期的青铜器时,不小心滑落下来砸伤左脚,造成五个脚趾粉碎性骨折。又怕被人知道不敢请人帮忙,只好一个人天天重复地干着繁重单调的清理搬运工作,一种无名的压力使赵泰来都快发疯了。他常常会冲出地窖跑到庄园的小山头上,对着异国的山林“啊、啊、啊……”地狂叫,以此来发泄胸口的闷气,缓解即将崩溃的神经。

赵泰来只身在地窖里清理祖先遗留下来的艺术品,花了整整十年时间。

一个一米多高的大花瓶重上百斤,一些青铜器佛像比赵泰来还高,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将这些笨重的东西搬过来移过去,反反复复,既单调又枯燥;还有那些翠玉山子、翠玉鱼缸、翠玉观音,动辄上吨重,最大的一个有两米多高、十吨重,怎样搬运这些东西呢?赵泰来费了许多脑筋,他请人在地窖上开了一个大口子,把钢板切割掉,再租来一部小型吊机,一件件地把这些庞然大物从地窖里吊出来。

让赵泰来最担心的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随时会惹来杀身之祸。那些文物贩子和黑道人物一旦知道宝藏的事,极可能会采取绑架、杀人等各种手段掠夺。为了自己和妻子的人身安全,他不敢雇人,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只好一个人偷偷下地窖,家里也不敢请工人,只是养了三四只大狼狗,所有的家务都是夫妻二人分担着做。

赵泰来搁下了心爱的绘画事业,做起了潜伏十年的“地下工作者”,夜以继日地在自家庄园里抢救着那些中国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

一直到了1999年,地窖里的宝藏才基本清理搬运完毕。十年光阴稍纵即逝,赵泰来也从一个30岁的小伙子变成了步履蹒跚的中年人。乌发开始发白,大奔头也渐渐地演变为秃顶,人也消瘦了。正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在一件件宝物被存进仓库,带回家里后,赵泰来开始对它们一一进行分类、鉴定、登记、造册。为了搞清这批物品的年代,他有空就乘地铁从伦敦北部到中部的布卢姆斯伯里区,躲进大英博物馆里研究古物,查资料。

1753年,汉斯·斯隆爵士把他小小的“珍宝馆”捐给了国家,从那时起,冒险家、掠夺者和考古学家不断拓展藏品,给珍宝馆增加了许多世界上最伟大的古董。在里面你会看到罗塞塔石碑(TheRosettaStone)和埃尔金大理石雕(TheEiginMarbles)这样的无价珍宝。

然而赵泰来对这座英国最大博物馆感兴趣的只是亚洲历史馆。他长时间地驻足在一尊尊青花、粉彩、珐琅瓷器前面细心观察。他把在地窖里挖掘出来的瓷器照片,从颜色、花纹、胎质以及形态上与大英博物馆里收藏中国的历代官窑瓷器相比对,直到自己感到明白为止。这十年来,他往返大英博物馆竟达四百多次。

为了防止已有很高年份的青铜器被氧化,他在欧洲各国奔走,请教专家,寻求尖端的防氧化处理技术。为了保存好一幅唐卡,他三赴日本,花费百万元人民币请日本技术人员把它装裱好。

在伦敦地窖里紧张的清理艺术品期间,赵泰来抽空游历欧洲各国,足迹遍布法国、意大利、瑞士、比利时、奥地利、西班牙等地,留意当地的古董店和拍卖会,开始收藏欧洲的艺术品。他发现欧洲瓷器起源虽然较晚,但由于得益于17世纪以来化学的发明与应用,在18世纪工业革命的推动下,新式机器和动力开始应用,使欧洲的瓷器生产进入了崭新的工业化阶段。18世纪中叶,铜版转移印花技术的发明,又大大节省了生产陶瓷、彩绘的时间和成本。

当时英国陶瓷生产商乔希亚·威治伍德最早采用机械化生产,他开创的Wedwood品牌至今仍闻名于世,他首创的奶白色瓷器被誉为“Queenware”(女王瓷器),他营销策略成功地瞄准了新兴的中产阶级,使精美瓷器这种充满格调、时尚的品位生活不再为贵族所独享。

在19世纪后期的世界博览会上,首次亮相的欧洲瓷器及其先进的工业化制瓷工艺,震惊了有“瓷国”(China即为瓷)之称的中国人。国人开始关注外国瓷器及其制作工艺,引发了本土陶瓷业的改良运动。

赵泰来在欧洲各国边游览、边收藏这些国家的艺术品,既有英国精美的瓷瓶、瓷盘、茶壶,也有法国古老的座钟、铜盘,还有瑞士的雕花镂空银杯、银盏。后来他将这些欧洲藏品的大部分都捐献给广州艺术博物院。

十年下来,赵泰来发现自己整理出来的藏品竟然高达六七万件。赵泰来想:“我和妻子没有生育子女,按照英国法律,如果我去世后,这些数量巨大惊人的珍藏将要无条件地归英国所有。”他绝不能让家族几代人收藏的中国国宝再次落入外国人的手中,于是他决定将这一大堆东西都设法运回中国去。

为了给这几万件器物穿上结实的外衣,可愁煞了赵泰来。最佳的包装材料是泡沫塑料板和纸皮箱,当赵泰来到材料店一打听,一块泡沫板竟然卖四个英镑!他舍不得花这个钱。赵泰来沿着泰晤士河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当他拐过一条街口时,突然见到一家新装修的商店后门堆放着一大堆垃圾,里面就有不少泡沫板和纸板,赵泰来兴奋得如获至宝。他找来一条绳子,把塑料板、纸板一层层叠好、压实捆扎起来,像战利品一样扛着回家了。

打那以后,他天天出门都留意垃圾桶。一看到哪家买了新家具,他就特别高兴,因为他可以捡到许多人家丢弃的包装材料。路人都向这位捡破烂的中国兄弟投射出异样的眼光,邻居们则更诧异了:“这个住着上千平方米花园豪宅的中国人怎么会去捡破烂?太没有绅士风度了!”赵泰来已顾不上什么面子和风度了,他依然我行我素,风雨无阻地捡拾破烂,因为他心疼的是来自祖国的艺术品。这么多年来经他一手拾回来的包装材料足足有数吨重。

从英国伦敦用轮船将这些货物运回香港的运费和保险费,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哪来这么多钱呢?妻子一个人打理一间小型中餐厅,收入也很微薄。他们夫妻都是自己打扫万呎花园大宅,更节俭得连台洗衣机都不舍得买,衣服一直还是用手洗。

赵泰来想起老僧临别时的赠语:“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他决心卖房子运国宝。

赵泰来试探着征求妻子的意见,他说:“在伦敦的房子我们两个人也住不了这么多。不如卖掉一些吧?”妻子说:“不是住不了你想卖,而是你没有运费运你那些宝贝走。房子是属于你的,你想怎样处理我都没意见,但腾龙阁这座房子你不能卖,卖掉了我怎么生活啊?”

赵泰来赶紧赔着笑脸说:“那是一定的。这个中餐厅是你的命根子,我当然不舍得卖。那个庄园现在也没什么用了,最近律师告诉我说,伦敦市政厅为解决日益增长的城市人口压力,拟向北面的郊区农村拓展,开发商品房,这座农庄可以卖。腾龙阁后面的这一大片花园,听说政府也想收购,前几天我去市政厅了,他们提出连房带地一起买,我说:不行,不能拆,那是座有历史价值的房子,后花园可以卖给你们。”

妻子问:“政府要我们的后花园做什么?”

“听说那一片要盖个医学院,还差建办公楼的地方,大概是用做办公楼吧。”赵泰来说。“那卖掉这两块地你应该够钱了吧?”妻子最担心的是议会大厦旁边的那座仅有三十多平方米的袖珍公寓也要被卖掉。

赵泰来在伦敦泰晤士河畔威斯敏斯特前留影。背景是英国议会大厦及大笨钟。祖上遗留的那间袖珍公寓就在国会大厦旁边。

赵泰来说:“本来卖掉两块地是够用的。可是前两天我到大英博物馆去,看见咱们中国春秋战国时期的一件四辅首青铜鉴要拍卖,意大利、法国、瑞士甚至日本的好几家博物馆都想抢回去。我已经卖掉了几幅字画,还差点钱。我知道你很喜欢那间袖珍公寓,有点舍不得。但比起这件国宝来说,孰重孰轻你是能掂量出来的。”

陈卓宜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谁让我嫁给你这个癫佬呢!”

让妻子内心难以割舍的那间公寓就坐落在威斯敏斯特,这是英国富丽堂皇的政治中心,每年12月的国会开幕式,大门会在英女王的代表面前戛然关闭,象征着政府的独立性。政府为了解决那些从外地前来参加喧哗嘈杂和声嘶力竭辩论大会的议员们有一个宁静而又便捷的住地,紧挨着议会大厦旁边修建了一座公寓,卖给议员或贵族,每套公寓划一为400英尺(约36平方米)。赵泰来祖上也有一套,只是现在这座古老的城堡已是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受到诸多严格限制,已经不是一个合适的居住环境了。

对于很多游客来说,威斯敏斯特的纪念意义远重于它的悠久历史。成千上万的游客会在议会大厦和它著名的钟塔——大笨钟(BigBen)前拍照留念。穿过圣玛格特大街是威斯敏斯特教堂,自1066年起,英国君主们便在这里加冕,也有十几个国王和女王埋葬在这里。不远处便是著名的唐宁街10号的黑色大门。

赵泰来终于说服了妻子,陆续卖掉了伦敦的汤柏林、伊斯巴勒、柯克佛斯特、班克斯等地的六七座物业,筹足了运费,还顺手在欧洲艺术品市场上捡回来那件春秋时期的四辅首青铜鉴以及数量不菲的唐卡、通草画和欧洲传统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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