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爆发后,青海金银滩核研制基地虽然极为偏僻,但是运动却搞得“轰轰烈烈”,两个造反派水火不容,踢开党委闹革命,整个办公楼做了武斗司令部,把里面的人都给轰了出来。昔日宁静的草原,变成了武斗的场所,大喇叭整天高喊革命和战斗口号,零零星星的枪声,让人不寒而栗。
科学家们就是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研制氢弹原理试验的装置,以求早日进行氢弹原理试验,检验氢弹理论设计的正确与否。
吴际霖因为家庭出身问题,两派轮流斗他,给他戴高帽游街批判,回到办公室时,他时常脑袋上都是糨糊,他顾不上擦干,就满头糨糊来开会。为了不耽误氢弹原理试验,并且为了确保质量,王淦昌、郭永怀、陈能宽等科学家建议,核装置设计与制造紧密配合,边设计边制造,平行交叉作业,争取时间。
吴际霖后来活活被整死了。听说他的事情后,他母亲想不通,在大衣柜里上吊自杀。他夫人精神失常,跳河自尽了。他的两个女儿来看李觉,给李觉带来一封信,希望帮忙澄清吴际霖的问题。自身难保的李觉在那个时候没有办法帮助他们一家。文革结束后,吴际霖获得平反,李觉又把信还给他的两个女儿,说:“做个纪念吧。”
吴际霖一家的遭遇,令人唏嘘。这位中国核工业战线的有功之臣,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在北京的邓稼先,也不能幸免。
有一天傍晚,他回到北医三院的家,看到家门前一片狼籍,屋门上,砸上了一块块煤泥,这些煤泥是用尿和的,臭哄哄令人窒息。推开门,家里也是一片狼籍,窗子破了,书房里,书籍、手稿满地都是。他心疼地蹲下来,一张张地捡拾手稿。
身后有响动,他回头一看,是妻子许鹿希进来了。许鹿希一身疲惫,头发凌乱。邓稼先问:“他们,批斗你了?”
许鹿希说:“硬说我是彭真、刘仁黑帮分子,可我根本不认识这两人啊。”
邓稼先伸手揽住妻子,妻子眼里涌出两行泪,邓稼先替她擦去,安慰道:“希希,要挺住,啊?挺过去,就没事了。”
许鹿希后来回忆说:“邓稼先从事特殊工作,他本人受到的冲击小一些,我那时是医学院的教授,天天挨批,运动几乎将我逼到绝境。那时我身体很弱。可以说,风一吹就倒。稼先常常骑自行车来单位接我,经常加班,他也很疲倦,没有力气骑着走,他就推着我走,一边摇摇晃晃走,一边宽慰我:希希,会好的,会过去的,要挺住……”
北京花园路核武器研究院,墙上,贴满了大字报,有批判周光召的,批判邓稼先的,批判于敏的。说周光召是“推行刘少奇资产阶级路线的代表”、“资产阶级反动技术权威”。
周光召迈着沉重的步子上楼,来到自己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门上,也贴满了大字报。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办公室的门,钻进屋,生怕把大字报碰破了。
就这样,一到办公室,他顾不上别的,坐在桌前,拿起一组数据,用一个计算尺进行计算。
那段时间,周光召也是因为出身不好,父母在国民党时期干过,一开始就被当作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家被抄了三四次之多。可他并没有放松对氢弹的研究。
周光召回忆道:“那时正好在突破氢弹的一个关口,我虽然也有一些消极的情绪,但是我想无论如何要把事情做下去,因为如果中国的氢弹不能够爆炸的话,显然我们的历史使命没有完成。我就想,把这个做完了以后我就要退出了。”
他又说:“我想我有错误大家尽可以批评,我还是问心无愧的,尽管我对文化大革命并不是很理解,但我不想停下工作。”
有一天,邓稼先在办公室哭起来。于敏、周光召推门进来,都愣了:“老邓,怎么了?”
邓稼先说他刚刚接到消息,他的三姐夫被打成特务,三姐受不了,打开煤气,自杀了。
大伙都知道,邓稼先和他的三姐感情最深。三姐突然没了,他万箭穿心,难过得不行,抱头痛哭,哭了很长时间。众人都过来安慰他,他悲愤无言,两眼痴痴地瞪着天花板……
尽管一切都乱糟糟的,很多事情想不通,但邓稼先、于敏、周光召、胡思得等人仍然争分夺秒。邓稼先说:“氢弹设计不能停下来,再难也要按期完成。”
于敏说:“现在不抢时间,将来会后悔的,子孙后代会抱怨我们的。无论如何,我们的计划要加速进行!”
周光召提出,为了抢时间,也为了安全、保密,他建议,以后加班,就在办公室,尽量晚回家,或者不回家。
这个时候,刘杰被打成“叛徒”,人给拉到北京工人体育馆的批斗场示众。钱三强几次被抄家。刘西尧被周恩来任命为驻科学院联络员,可他也因“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被勒令到核武器研究院接受批斗。张爱萍干脆给抓了起来,一关就是五年……
前面曾经提到刘少奇的大儿子刘允斌,他为第一颗原子弹最初的攻关,作出了自己的贡献。1962年,要在包头核元件厂建立锂材料研究室,为以后的氢弹研制打基础,需要从北京调人过去,有些人不想去,刘允斌主动报名,他说:“我爸爸总是教导我们好男儿志在四方,要干事业就要不怕天南地北地去闯才行。”
刘允斌去了包头核元件厂,到了后,把一些社会关系不好、原来准备遣送走的技术人员通通留了下来,团结大家一起研究氢弹聚变材料,并很快取得了成功。
就是这样一个极为优秀的人,“文革”爆发,刘少奇被打倒后,刘允斌被诬为刘少奇的黑孝子和苏修特务,惨遭厄运,爱到种种侮辱和非人折磨。1967年11月21日晚上九点多钟,他被批斗了一整天之后,满身伤痕,一瘸一拐地回家,和衣而卧。第二天凌晨,他在家属区西北方向的路轨上,卧轨自杀。
好人不见得有人报。很多人谈起刘允斌,爱用这句话。
造反派冲击二机部的专家,很快被周恩来知道了。周恩来为此气愤地拍了桌子,要求中央军委严肃处理,国防科委、二机部要认真做好善后工作,对一些专家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并将处理结果报告中央军委。他还严厉要求,以后,一些从事机密工作的专家,名字不许上大字报。
周恩来发火之后,核科学家们的处境,相对好了一些。
聂荣臻也在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与两弹一星有关的科学家们。北京卫戍区司令员傅崇碧是他在晋察冀的老部下,文革期间,卫戍区司令这个位置十分重要。1966年下半年、1967年上半年,聂荣臻两次找到傅崇碧,给了他一个名单,叫他派兵保护名单上的科学家,还特别叮嘱,一定要保管好涉及到国防尖端的机密材料。
一天,中央文革小组的人命令造反派去揪斗七机部的专家。聂荣臻得到消息,马上给傅崇碧打电话,下令“无论如何要保护这些人”。于是,任新民、梁守盘等科学家们,被请到七机部的一座僻静的楼上。傅崇碧先是派一个连在楼下警戒,感到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派了一个加强连在此保护,对其它一些科研机构也加强了警戒。结果,造反派的计划落空了。
江青很快知道了这事,她责问傅崇碧:“谁叫你保护这些‘臭老九’的?”
傅崇碧将军晚年回忆说:“我也不能讲是聂帅要我加强警戒,保护他们的。我就打了周总理的旗号,也打了毛主席的旗号。毛主席给我说过,不能叫知识分子‘臭老九’,还说:‘老九不能走’。就是这样讲的。”
傅崇碧就这样把江青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