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11月初,导弹试验基地正式下达了东方红一号人造地球卫星发射任务,各部门迅速行动起来,紧张地投入发射前的各项工作。
此时,中苏珍宝岛之战的硝烟尚未散去,中苏爆发大规模战争的预言此起彼伏,基地离边境线并不远,如果战争爆发,这儿肯定就是第一线。为此,基地储存了大量炸药,按照预先定好的计划,一旦苏修打进来,就要炸毁发射场。基地没有试验任务的人员、家属,都要撤离、疏散。
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发射卫星的准备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让秦小阳高兴的是,这一次长征一号火箭试验,可以用无线电测量设备对远程火箭进行跟踪测量,这比以前的光学仪器先进多了。方平却认为,这套设备还在研制阶段,没有正式交付,估计这次用不上,顶多让他们练练兵。他劝秦小阳带儿子疏散,到内地去,反正基地正动员家属孩子撤离。秦小阳不同意。方平刚被任命为发射团长,当然他更不能走。
方涛已经8岁了,上了一年级,因为战备疏散,基地小学校也停课了,秦小阳只好一边工作,一边在家教儿子写字。
1969年11月16日傍晚,长征一号火箭矗立在55米高的发射塔上,等待升空。发射时间一到,随着读秒声结束,火箭点火、起飞,发出巨大的轰鸣,喷射出耀眼的火光……
地下控制室里的钱学森、李福泽、任新民、栗在山等人,纷纷涌出来,观看火箭飞行的壮观景象。扬声器里,不断报出飞行时间:“……80秒……90秒……100秒……110秒……”
火箭发动机的火光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离基地本部几十公里远的无线电测量室里,秦小阳、何荣成等十多个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工作,扬声器里传来各测量站“发现目标”、“跟踪正常”、“飞行正常”的报告声。
秦小阳面前的屏幕上,系统绘出的火箭运行实际曲线,紧紧靠近理论曲线,两条曲线一直并行着,向前伸展。
秦小阳对着话筒报告:“无线电测量跟踪正常。”
突然,在火箭一级发动机关机点附近,速度曲线不再上升,而落点预示板上的笔也只是停留在原地抖动,不再画出延长的曲线。
秦小阳惊愕地盯着落点预示板。人们都发现异常,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秦小阳问科长潘培泰,要不要向基地指挥部报告?”
潘培泰有些为难,因为他们不是这次试验任务的正式参试单位,按规定不能通过调度报告。
秦小阳着急了:“这可怎么办啊?”
基地指挥所,钱学森、李福泽、栗在山、任新民等人也感觉不对劲。李福泽要通了落区电话,问道:“你们发现目标了吗?”
对方报告,全站没有一个人发现目标。李福泽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按说只要弹头一进入落区上空,落区观测人员凭肉眼也能很快发现目标,只要弹头一着地,几分钟之内就能把落点位置交汇出来。可这一次,怪了。
钱学森看一下表说:“都40多分钟了,情况很不妙。”
任新民说:“肯定出了问题。有三个可能:一、中途掉下来,二、飞偏到另外的地方,三……”
他愣着不说了。
李福泽问:“三是什么?”
任新民摇摇头:“飞出国境。”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众人都不说话了。这次发射,肯定是失败了。要命的是,这枚火箭射程5000公里,如果失去控制,飞到国外,后果不堪设想!虽然是冬天,李福泽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深夜,红色专线电话响了,声音刺耳。李福泽犹豫一下,仿佛怕烫手一样,拿起听筒。
电话是周恩来打来的:“李福泽!火箭到底掉什么地方了?”
李福泽说:“总理,我们正全力查找,一有情况马上向您报告。”
电话里,周恩来用安慰的语气说:“你们抓紧时间把火箭落点找到。先别慌乱,不要太紧张。万一真打到国外了,我也已经做好了去莫斯科说明情况的准备。请务必找到这枚火箭残骸,查找原因,为发射卫星做好充分准备。”
李福泽放下电话,掏出手帕擦一下额头的汗水,为难地说:“基地主要靠光学电影经纬仪搞弹道测量,但是,要把电影经纬仪的胶片冲洗出来,再判读、计算,至少需要两三天时间。”
钱学森摇头:“两三天,太晚了。”
众人一筹莫展。
当时有消息说,日本正积极进行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发射工作。长征一号第一次发射失败,对钱学森、任新民打击是沉重的,因为这不仅给了日本人追赶的时间,也引起世界各国一片哗然。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合众社、塔斯社等世界上最大的几家新闻机构,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内向全世界发布了这条新闻,日本获悉中国运载火箭失败的消息,更是欣喜不已。美国出于政治目的,乘机向日本提供了卫星运载火箭的关键部件——陀螺仪。陀螺仪好比是火箭的眼睛,是火箭飞行中制导与稳定的装置,可以自行瞄准,使火箭达到预期的发射精度。在美国帮助下,日本第一颗人造卫星抢在了中国前面。
当天晚上,秦小阳、潘培泰、何荣成向基地领导汇报了无线电测量设备测出的结果,他们的结论是,这枚火箭是在一级发动机关机点出了故障,落在离发射阵地大约680公里的地方。
李福泽一惊:“你们是说,没有飞出国境?”
秦小阳说:“对!我们认为没有飞出国境。”
钱学森和任新民仔细分析了曲线图纸,面带喜色,肯定地点点头。气氛一下子变轻松了,李福泽说:“如果顺利找到残骸,你们无线电测量站就立了大功!”
秦小阳开心地笑了:“司令员,我们不要功,只要求,发射东方红一号时,让我们无线电测量站正式参加任务。”
李福泽点点头:“我同意!”
秦小阳和在场的同事何荣成、潘培泰高兴地笑了。
任新民向钱学森,李福泽提出,他想带秦小阳等三人,去把残骸找回来。明天一早就出发。”
钱学森、李福泽同意了。李福泽立即和空军方面联系,安排好了飞机,预定明早六点出发。
任新民带人乘坐一架伊尔14飞机,在火箭可能的落点上空,连续飞了三天,他们透过舷窗往下张望,脖子扭得又酸又疼,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一丛丛的骆驼刺已经枯黄,干涸的水坑泛出白碱……从3000多米高空,想分辨出火箭残骸十分困难。越是找不到,秦小阳他们越是忧心如焚,因为是他们预报的,如果最终找不到,耽误了好几天时间,他们是要承担责任的。任新民安慰他们,责任是大家的,让他们不要有顾虑。
但秦小阳急得快要哭了。任新民走到驾驶室门口,请机长再降低一点高度。机长答应尽量再降一点,为了安全,也不敢降太多。
正说着,秦小阳指着舷窗下面,大声尖叫起来:“我看到了!我看到残骸了!”
众人都往下看,好像什么也没看到,都一脸的迷茫。秦小阳异常激动地:“我看到了,在那边,在那边!”
顺着秦小阳手指的方向,任新民等人也都模模糊糊看到了地面上燃烧的痕迹,他也激动不已地:“是残骸!是火箭残骸!”
记住了方位,他们第二天乘吉普车来到现场,经计算,残骸掉落在离发射场662公里的地方,这与秦小阳们的判断基本吻合。任新民看过残骸,初步判断,是第二级火箭里的程序配电器中途发生了故障,导致二级火箭未能点火,掉了下来。但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并不难。
秦小阳说:“那就好。”
秦小阳外出找火箭残骸,方平每天去单位上班,方涛没人管,整天在外游逛。方平感到家属院很大,而且方涛有不少小伙伴,反正走不丢,对他就没上心,他没有想到,由于搞疏散,方涛平时的玩伴,基本都被家长带到内地了,方涛一个人孤单单的,越走越远,这天居然离开家属院,跑到七八里外的弱水河边,这时已是傍晚,夕阳西下,河上结了冰,他小心翼翼下到冰面上,见没事,就往中间走……
往年这时候,弱水河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别说小孩走上面,开辆车上去都没事,恰恰这一年气候干热,弱水河水流又大,冰面有的地方并不结实。也许眨眼的工夫,方涛就从冰面上消失了。
第二天,人们才破冰捞出小方涛的尸体。
秦小阳外出回来,听说儿子没了,当即就闭过气去。醒来后,她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抱着儿子的遗体,仿佛怕他又跑了似的。她抱着僵硬的儿子,像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她无声的哭泣,泪水滚滚而下……
方平捂住脑袋,蹲在地上,两眼无神,仿佛痴呆了一般。
安葬小方涛时,李福泽、钱学森、任新民、栗在山等领导和专家都来了,基地很多人都来了,有军人,有职工,有家属,人们围着墓穴,里三层外三层,都默默地站立着。
坟墓堆起来后,李福泽从一个战士手中拿过一支冲锋枪,举枪对天,放了8枪。8岁的方涛,是这个墓地里最小的牺牲者,他的葬礼也是导弹试验基地成立以来最为隆重的。
小小坟头前,胡杨木做的墓碑上面刻着:方涛 1961—1969
1970年1月30日,长征一号火箭再次发射,取得成功。
1970年初,六个地面卫星测控站建成,陈芳允等科学家对美国探索者22号、27号和29号卫星进行跟踪观测,取得了实测资料,证明中国测控网性能优良。
东方红一号卫星升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