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潋卿回到宴席的时候,正见沈灵昭在角落里向着自己招手,才要过去,却见牧染尘走来,笑道:“给你留了上座,随我来。”
“我想和灵昭他们在一起。”沈潋卿低了低头,不敢看他。
“没有你,也许我已经死了,今日这牧府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配坐上位?”牧染尘伸手示意她跟着来,此时厅堂里坐满了人,拉拉扯扯着实不便,只是他言语之中不容拒绝,比拉她入座更为有效。
沈潋卿只得低着头跟他走,在上位坐下了。牧染尘附耳在侧低声说道:“你身后那张桌上,面对着你坐的几个,便是我上次把名字写给你的几位大人,你且转过头去,叫他们看你一看,免得到时候他们推脱不认识你。”
沈潋卿只得依言转身过去,向着那几人微微颔首,忽然眼前一道紫影划过,只见赫连九爵一掀衣袍,在她身侧坐下了。
这一桌坐的尽是显赫,且牧染尘不知两人瓜葛,便不曾驱逐,沈潋卿为免得引来麻烦,也只好低着头装作没有看见,却听见赫连九爵压低了声音,状似无意靠近的样子,在她耳边说道:“好一对郎才女貌的妙人儿,沈姑娘,你说是不是?”
沈潋卿微微抬了抬头,正见赫连清阑在牧染尘的另一侧坐下了,两人说说笑笑着,面上满是经年积累的默契。见了这样的情形,沈潋卿眉头紧蹙,随即舒展开来,转头笑着看向赫连九爵,说道:“不错,确实是羡煞旁人的天作之合。只是听三郡王这酸溜溜的口气,莫非是因为自己找不到般配的意中人,所以有些吃味?”
赫连九爵也不生气,兀自倒了一杯酒,浅抿:“听说沈姑娘送了牧大人几坛上好的美酒?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些酒,早已经送到了郡主府上。”
沈潋卿的脸色瞬间变作煞白,匆匆转过头去瞥了一眼,恰撞见赫连清阑在牧染尘的耳边说了什么,引得他笑容不断,稍候又站起身来,亲自替她将菜夹进碗中,亲密无间。沈潋卿看在眼中,心中便愈加的翻腾,一双手死死地按在膝盖上,紧揪着裙子。
“怎么不吃菜,可是嫌滋味不好?”牧染尘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见她把手放在桌下,便悄悄地把手伸过去,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不要挑食,多吃些。”
“你对谁,都是这么好的么?”沈潋卿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什么?”牧染尘刚转过身去附耳去听赫连清阑的话,又听见沈潋卿的声音,却不曾听得清晰,忙又看了过来,轻声相问。
“没有,我是说,刚才在石亭里吃多了点心,这会儿还不曾觉得饿。”沈潋卿笑了一笑,勉强藏起自己的心事,随后夹了一片百合放进嘴里慢慢地咬。
“你倒是,挺顾全他的。”赫连九爵端起酒杯,一面斜看着她,一面将酒饮尽。
“喝你的酒,管我做什么!”沈潋卿愠怒地瞥了他一眼,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心喝醉了没人管,他这会儿可没工夫理你。”赫连九爵轻笑,也不曾动筷吃些别的。
“那么多菜怎么堵不住你的嘴?”沈潋卿壮着胆子又顶了一句,不知为什么,莫名地觉得今世的赫连九爵,似乎不会对自己怎么样。
“本王是个挑剔的人,不合胃口的菜摆在面前,宁愿饿死也不会吃上一口。”赫连九爵转动着酒杯,鼻中轻嗤。
“那要是一桌好菜你都不喜欢,偏偏你喜欢的那盘菜在厨房放馊了呢?”沈潋卿捻着酒杯,浅浅地舔了一口酒皮子。
“我喜欢的菜,怎么可能会放馊?我会在它放坏之前,不计一切代价把它拿到手上吃掉。”赫连九爵伸出筷子点了点,“这辣鸡仔是十七郡主喜欢吃的,你信不信,他会一点一点地全都夹到十七郡主的碗里去?”
沈潋卿默不作声,不用看也知道,牧染尘一定会这样做的吧?
好不容易,宴席捱到一半,沈潋卿悄悄地站起身来,退出了厅堂,回望屋内的觥筹交错,莺声燕舞,她与牧染尘的世界似乎格格不入。一个站在门内,就算进去了,也终究还是要出来;一个站在门内,就算出来了,也终究还是不舍得原有的一切。
“怎么,放弃了?”赫连九爵不知几时站到了她的身侧,伸手折了一片廊下的竹叶捏在手中把玩着,戏谑地看着她。
“从未有过妄想,何来放弃?”沈潋卿微抬了一下眼皮子,打算离开。
“去哪里?”赫连九爵伸手搂在她的腰上。
“你最好赶紧放开我,否则……”沈潋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这是怎样的眼神?丝毫不见被羞辱的愤恼,只见濒死的绝望,仿佛这世上任何事都于己无关,哪怕此刻面前站着的,是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也不会在她的眼中留下任何身影。
“否则怎样?”偏偏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是天上地下最无情无义的赫连九爵。见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模样,生怕她死不透似的,赫连九爵上前来往她的心上又狠狠地蹍了一脚,“我倒想看看,你能怎样?是大声地喊牧染尘来救你么?他没空。”
是,他没空。他的身边有了十七郡主,他的眼中只有十七郡主。一个伤了右脚的跛妇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又怎会为了一个乡野村妇去得罪三郡王!
沈潋卿缓缓松开握在赫连九爵手腕上的柔荑,垂死一般地说道:“让我走吧。”
出乎意料地,赫连九爵放开了她:“本王最厌恶看见的,就是半死不活的女人,滚。”
沈潋卿抬眼看了看他,微微地屈膝俯身道:“多谢王爷。”
倔强的身影在那一刻变得不再倔强,无力地缓缓踱出了牧府,一瘸一拐的右脚像针一样刺进赫连九爵的心里。他,也曾如此渴望能被人伤一回,却终究不曾遇见那个人。
沈潋卿走了很久,从城里到郊外,每一寸路都敲打着她瘸拐的步伐,像是落在她心头的一个笑话。对他的情愫是从几时开始的?许是前世他在花轿前勒马相救的那一刻,这支君子兰就已经深刻入了心。
只是因缘二字,从来不会因为相见的次数而多些机遇。是你的,哪怕素未蒙面,也会万水千山地来相见;不是你的,哪怕紧锁身旁,终究生出的也只会是恨意。
沈潋卿驻足仰望,天上的孤云如他一般不可攀附,能配的上那白云的,除却清风再无物。
正嘲笑着自己,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不等她转身避让,就被人一把捞起,挂在了马背上。
“啊——你这是做什么!”沈潋卿终于忍不住,尖叫着哭出声来。
“本王改变主意了,要你这个瘸子陪本王喝酒!”抬眼望去,赫连九爵的笑容灿若朝阳,飞扬的神采叫人不由看迷了眼。
“我不想和你喝酒!”沈潋卿趴在马背上,觉得巅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了。
“本王决定的事,由不得你!”赫连九爵才不管她愿不愿意,只管策马前行,一直到胭香楼才停了下来,一把将她扛在肩上,任由她手撕脚踢的,大步流星地进了门。
“哎呀这位爷,我们店里可不招待女客。”老鸨甩着丝帕上前来,伸手就在赫连九爵的胸前揩着油。
“她、还有她,进来倒酒。”赫连九爵不容分说,“啪”地在老鸨脸上拍出一沓银票,随后胡乱点了两个姑娘,然后也不管老鸨答不答应,扛着沈潋卿就上了二楼,随意找了间干净的房间就把她扔在了床上。
“我才不要在这么脏的地方陪你喝什么酒!”沈潋卿爬起来就要出们,随后被他拦下了。
“在本王还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最好乖乖地坐下,否则,要是勾起了我身子里的火,我可不保证会做些什么。”赫连九爵好笑地看着她无力的挣扎。
沈潋卿瞬间蔫了下来,嘴上却仍低声说道:“你的心狠手辣,我又不是没领教过,大不了再死一回罢了。”
“你以为,死在牧染尘手上的人,会比我少么?都是出来争天下的,谁都没有比谁干净,少惺惺作态了。”赫连九爵冷笑一声,倒让沈潋卿清醒起来。他这么直接地把野心挂在嘴上,就不怕被皇帝给逮到么?
见她这样看着自己,赫连九爵又是鄙夷一笑:“不必觉得想不明白,当今皇帝这龙位,本也来得不清不楚,若非牧染尘相助,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王爷罢了。”
这种朝堂之上的事情,沈潋卿没兴趣知道,便一脸漠然的神情,转过了脸去。
“爷,姑娘来了。”老鸨忽然媚笑着闯了进来,一把将刚才赫连九爵在楼下点的两个姑娘带了进来。沈潋卿抬头看去时,只见其中一个身着鹅黄衣衫,肤色若玉,虽身落风尘,面上神色却依旧温婉谦良,叫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