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百两银子，沈潋卿也不急着将草屋翻修，或是多买几亩农田，她进了城里去闲逛。
若说闲逛，也不是闲逛，沈潋卿拄着木拐用一天的时间将京城的商铺大致转了一下，估摸着了解了一些情况，然后找了一个小酒家去想一想下一步怎么走。
“客官，您要点什么？”一个小二笑咪咪地上前来，沈潋卿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在哪见过，偏偏怎么都想不起来。
“咦，你不是那个么？”小二忽然指着她，声音也忍不住大了起来，“你就是城门口卖柿子的那个姑娘？”
沈潋卿努力想了想，对了，这个小二当日在自己的摊位上买过两个柿子，当下便微微一笑：“原来小哥还记得，看来那柿子，小哥很喜欢？那下次再见面的话，一定给你带几只，到时候还请小哥笑纳。”
“嘿，还真不是我说，你那柿子可真是好吃透顶了，难怪那个老爷会给你一两银子一个柿子。姑娘，您的柿子还有么？”小二忍不住大声嚷嚷，引来几人转头盯看。
“没了，总共也没种几棵，拿出来卖了一次，又送了些给别人。你要是想多要可就真的没了，再拿几只尝尝倒还是有的。”沈潋卿自然知道物以稀为贵，收了话头便不再讲柿子的事了，“小哥，给我来一壶茶，两个白面馒头，一叠小菜。”
“行，姑娘你等着。”小二笑着，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转身去了。
沈潋卿慢慢地将馒头吃完了，又仔细地点了铜钱给小二，这才拄着木拐起身离开，因为在城里待的太久，此时天已经渐渐黑了，她不知道城门已经关闭，仍是紧赶慢赶地向着城门走去，浑然不觉身后跟了几条人影。
京城的小巷总是特别多的，尤其是对沈潋卿这样初来乍到的人而言，那些小巷更是多的数不清，偏偏又每条都是一样的。
不知道转了第几个看起来完全一样的胡同之后，沈潋卿几乎想要放弃了，正打算打开缘人界在里面休息一晚，几个男人冷笑着把她围在了中间。
“姑娘，听说你卖柿子赚了很多钱啊，一两银子一个柿子呢，把钱拿出来给大爷瞧瞧吧？”匕首的寒光在为首的那个男人指尖闪烁，他笑着慢慢靠近。
“我没钱。”沈潋卿鼻中嗤笑，怎么这一世，她不再受到丈夫的折磨，就要有这样的遭遇么，“你们几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瘸腿的女人，怎么好意思？”
“嘿，这妞够味儿啊，爷爷我喜欢。”几个人相视一笑，伸手过来在她脸上乱摸。
“走开！不许碰我！”那一刻，绝望如水一般包围，沈潋卿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她知道缘人界不能轻易地被人发现，不敢躲入随身空间内，只得挣扎着寻找机会逃脱。
“住手！”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轻喝，那个声音熟悉地仿佛一场梦境。
“不好，是个官大人，快跑。”几个流氓转头看了眼，见来人拎着一个官府的灯笼，慌忙把沈潋卿往边上一推，随即夺路而逃。
沈潋卿重重地摔在地上，终于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倒也不是摔了觉得疼，只那心里的苦楚翻腾而出，将人围住了，一时情不自禁，她喉中哽咽着，沙哑了喉咙：“大人——”两字吐出，竟再无别话可说，一时凝噎。
跳跃的红色烛火印着他身上的一支君子兰，竟在夜色中有了一抹游离之色。
沈潋卿擦了擦眼角的泪，伸手在地上摸着，却找不到自己的拄拐。
牧染尘蹲下身来，将拄拐拾起了，递到她的手中，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伸手在她臂膀上托着，将她扶起：“沈姑娘，你还好吗？”
“我没事，多谢大人出手相救。”沈潋卿接过拄拐，幽暗的烛火中依稀可见，她的双眸又蒙上了那层坚忍又倔强的薄雾。
见她拄着木拐转身离开，牧染尘上前跟着，谨慎地试探着她的态度：“天色这么晚，沈姑娘是要去哪里？如果方便，我可以送你回去的。”
“我住在城郊，不麻烦大人了。”沈潋卿微微地颔首，示意他松开握着自己臂膀的手。
牧染尘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有些不大自在：“冒犯沈姑娘了，只是这会儿城门已经关闭，怕是出不去了。”
“不能出城了？”沈潋卿从未在这么晚离开过家门，自然不知道城门关闭的时间，一听这话，当下便彷徨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沈姑娘不嫌弃，我家里倒是有几间客房也算干净。”牧染尘盯着她的眼睛，不敢让她以为自己有丝毫的冒犯。
“我……”沈潋卿顿了顿，其实没有地方住对她来说无所谓，这么久一直都是在缘人界中席地而卧，早已习惯了。只是如今明明无处可去，他又盛情邀请，又该怎么拒绝才能不叫人疑心？
“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与沈姑娘也算是有几面之缘，若你就此流落街头，实在叫我心头难安。”牧染尘伸手虚扶，目光灼灼，诚恳地叫人不忍拒绝。
“那，就劳烦大人，带我去一家便宜的客栈落脚吧。”沈潋卿想了想，始终还是觉得贸然上门多有不妥。
“你的腿脚不太方便，又被那些地痞盯上了，让你一个人住客栈，我怎么放心？”牧染尘见她有些动摇，面上的笑意越发诚挚了。
“叨扰大人了。”沈潋卿福了福身，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走。
牧府的宅院极其奢华，这是沈潋卿没有想到的。牧染尘身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太傅，本已叫人难以置信，而他所得的荣宠，更是令人不敢望其项背。
门前一对三人高的石狮面目凶恶，活灵活现地镇压着人间的恶灵，铜门上的每一寸漆水都新鲜的仿佛新刷的一般。院墙有两丈多高，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沈潋卿在牧染尘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青石门槛，回头望去时，铜门悄无声息地掩上，那一刻她有些恍惚，仿佛一辈子的悲欢就这么被关在了身后。
“走吧，我看你有些累了，先去喝杯热茶，回头叫下人给你打盆热水擦擦脸。”牧染尘轻柔的声音将她游离的魂魄唤回，转过头，还是这个充满艰辛的人世。
沈潋卿淡然一笑，笑自己的多想，笑自己终究还是抵不过命运，接受别人的施舍。
捧着热茶在客堂中慢慢地嘬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忽然跑了进来，歪着头远远地站在门口处，直勾勾地看着沈潋卿。
“小娃娃，你看我做什么呀？”沈潋卿也歪着头，笑咪咪地看着她。
小女孩忽然娇羞地一笑，转身跑了。没过多久，她又牵着牧染尘的手跑了回来，走到门口的时候放开了他，依旧远远地站着，歪着头娇笑着看她。
“沈姑娘，客房已经清理好了，我让人带你过去吧？”牧染尘满眼的宠爱，回头招了招，“雪如过来，跟姐姐请安了么？”
“她是？”虽然明知不应该，沈潋卿还是遏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牧雪如咬着手指走过来，憨笑着轻声说道：“雪如给姐姐请安。”说完，又立刻揪着牧染尘的衣服躲在了他的身后。
牧染尘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她是我爱妻留下的唯一骨肉，雪如向来极少见生人，性格胆怯，让你见笑了。”
沈潋卿见他说这话时，虽然唇边带笑，眼中却有几分淡淡的哀伤，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她也不似别人那般说些“对不起，我不知道”这种话，轻拍着手笑着说道：“雪如，跟姐姐玩好不好？”
牧雪如“咯咯”地笑着，探头探脑地从父亲身后看着沈潋卿：“你跟雪如去玩跳房子好不好？”
牧雪如的话才脱口，沈潋卿还未来得及做何反应，牧染尘就蹲下来捏着她的脸说道：“雪如，这么晚了，你让姐姐回去休息好不好？”
牧雪如看了沈潋卿一眼，却又不敢不从，只得低了头应下：“好。”
牧染尘把她抱在怀中，笑道：“沈姑娘，热水在你的房里了，我让人来带你过去。”
沈潋卿微微颔首，以示谢过：“有劳大人了。”
回房之后，沈潋卿拧了热毛巾将脸擦净，待到下人将面盆端走后，也不急着躺下，先进到缘人界看了看，奇怪的是，那个良人簿开始泛着红光，只是那光极其微弱，若不细瞧只怕会忽略没有看见。
沈潋卿将那良人簿拿在手上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得重新放下了，走到潭水边去看看那些鱼。之前放进去的几尾闲鱼已经开始出现要产籽的迹象，沈潋卿伸手摸了摸，估计也就明后天的事了，想了想，也不知那一百两银子能不能买到一个池塘。
在清潭边给锦鲤念了十来遍心经，沈潋卿才提了水将柿子树和玉米都浇灌了一下，忽然想起那豌豆被移植在了薄田里，也不知道会不会蔫掉。
心里记挂着，便是高床软枕也睡不着了。沈潋卿索性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院中的石桌旁坐着抬头望着明月发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