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泛着银光刺透了王泉的胸膛,他赤红着双目,微伸着手,带着无比的眷恋离开了这个人世,用自己的血清洗了前世的罪孽。
沈潋卿颤抖着肩膀痛哭失声,一双眼睛含着泪望向牧染尘,咬着唇狠狠地看着他,无声却满是恨意,一双手狠狠地抓着尘土,恨不能抠进地缝里去。
牧染尘闭了闭眼睛,拢在袖中的双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肉,然后沉了声,说道:“扶沈姑娘起来,好好伺候着,不得无礼。”
立刻有人上前来,左右两边将她搀扶了起来,牢牢地桎梏着,沈潋卿狰狞着面目,恨声道:“你杀了王泉!你当着我的面,杀了他!”
“是他太激动,才会被御林军误杀。”牧染尘将手一挥,转身道,“带下去。”
“沈氏,明日十七郡主大婚,朱明国的使节会去参加,你要乖乖地听话,不要叫朕失望。”逸安帝拂了袖,面带微笑。
“你放心,我不会逃跑,但是我有一个请求。”沈潋卿最后看了牧染尘一眼,然后用力挣开搀着自己的两个人,在王泉的面前蹲了下去。
“你想要什么,朕都会答应你,只要你乖乖地去嫁往朱明国。”逸安帝点了点头,示意御林军退下,不再对着沈潋卿一副防范的模样。
“我要厚葬王泉。”沈潋卿伸出手去,掩上了王泉未阖的双目。
“准。”逸安帝转而上了御辇,再次朗声道:“明日朕会命人来为你梳洗,希望你遵守承诺,在这里等着她们。”
沈潋卿不再回答他,低头用锦帕在王泉的脸上轻轻地擦拭着,眼泪再次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迸溅在他怒意未散的脸上。
这个人,与她做了十年的夫妻,从未有过肌肤之亲,再世之后,又相识了一年,难得抛却了前世的恩怨,结为至交,却料不到他竟会是这样的结局。
“姐姐。”御林军进出的声音很小,根本就没有造成什么动静,但是沈潋卿的哀号却惊动了屋内安睡的人,沈灵昭披着衣服跑了出来,一见沈潋卿抱着王泉的尸首,不由惊呼了一声,“哎呀”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云时雨和沈云遥也出了屋子,一看见这样的状况,云时雨慌忙遮住了沈云遥的眼睛,说道,“云遥妹妹快转过去,不要看。”
“那是王老板么?”沈云遥却已经看到了,拉开他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臂膀,身子哆嗦了起来,似乎抓着他就能从他的身上得到力量一般。
“云遥,你快回房里去,不要过来。”沈灵昭努力地想要搀扶起沈潋卿,却发现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帮我……安葬他……”沈潋卿双目一闭,两行清泪落了下来,随后昏在了她的怀里。
次日卯时,沈潋卿还在沉睡之中,宫里的嬷嬷就已经来了,将她唤醒之后就轻手轻脚地替她梳洗着,也不多说些什么。
沈灵昭等人虽然心中满腹狐疑,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在一旁伺候着,听着差遣。
等到梳洗完毕之后,沈潋卿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塞进二人的手中,说道:“沈氏还有事没办妥,还请两位嬷嬷宽限一会儿功夫,在客堂里喝一杯茶,沈氏即刻就来。”
两人收下银票,点了点头出去了。沈灵昭忙靠上前来,唤道:“姐姐。”
沈潋卿推了推她,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替我把门带上。”
沈灵昭正要张嘴问她,却云时雨拉出了门。等到三人退出了屋子,又将门带上了,沈潋卿取出笔墨来,端端正正地写了一封家书,内里交代了要将王泉择日厚葬,以及客栈的运营等事。随后拿出三个荷包来,放在手中看了看。
那是她绣给生命中最重要的这三个男人的。只是一个已死,一个已然陌路,怕是再难送出了。放在手中掂了掂,沈潋卿取了一个拿在手上,那是赠给赫连九爵的,上面空落落地绣了一柄长枪。
这么些日子,她始终不清楚赫连九爵在自己的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印象,他乖戾、嚣张、阴郁,却又那么孩子气,努力地争取着自己想要的一切。只是一切的一切,却最终化作那柄泛着寒光的银枪,似乎他本就应是那般的形象。
沈潋卿将荷包放进袖中,然后长叹了一口气,昂首开门走了出去。
“十七郡主今日大婚,皇上要我务必参加,你们在家里好好的。”沈潋卿摸了摸沈灵昭的头,然后笑着看了看云时雨,“你们两个,要乖一点,不要再吵架了,知不知道?”
“姐姐,我们一向很乖的,我才没有跟他吵架。”沈灵昭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偷偷地瞪了云时雨一眼。
“灵昭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对她。”沈潋卿拉过云时雨的手,将沈灵昭的柔荑交到他的掌心,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你不会叫我失望的,是么?”
“卿姑娘,干嘛忽然说这个,我跟灵昭妹妹之间……什么都没有的。”云时雨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云遥,三郡王带我见过童九悔,他是个好男人,把你托付给他,姐姐很放心。你要好好地对他,在童家做个好媳妇。倘若他欺负你了,就去找三郡王,知道么?他会为你出头的。”沈潋卿又拉过了沈云遥的手,把她搂在怀中轻轻拍了拍后背。
“姐姐说这些做什么,好像不会回来似的。”沈云遥低了低头,在她的胳膊上轻轻掐了掐,“快别说了,多害臊。”
“沈姑娘,走吧?”见她似乎都交代完了,两个嬷嬷走了过来。
“有劳嬷嬷了。”沈潋卿点了点头,随着二人上了马车。掀开轿帘望过去,沈灵昭和云时雨推推搡搡地,打闹着向着客栈走了回去。沈云遥则站在远处,微微地向她挥着手。
“沈姑娘好福气,去了朱明国就是王后了,还能每年回娘家来住几日,这家客栈交给牧太傅来搭理,也绝不会被人把店给顶下的,你就安心地等着嫁人吧。”嬷嬷见她不断地向着外头张望着,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便笑着看了她一眼。
“嬷嬷这意思是?”沈潋卿发觉她的话头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哎呀,沈姑娘,你还是先闭着眼睛休息会儿吧,今儿可有的累呢。”另一个嬷嬷忙阻止了两人的话题,然后紧闭着嘴不再说话。
自此一路无言,沈潋卿直到进了城门,才重又掀开轿帘向外望了望,守城的官兵已经换人,不再是当初照顾她的那几人了。
城中四处张灯结彩,满是鲜红的绸缎,连接了一路,更有无数妙龄女子在楼层上方,不断地挥洒着鲜花的花瓣,重重叠叠地覆了千百层。
马车行至一座庄园门口,随着车夫一声“吁”,然后停了下来。嬷嬷扶着沈潋卿下了马车,带着她一路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里原本是十七郡主的府邸,只因太过紧急,才临时换了一块郡马府的门匾。幸而近日才翻修过,倒也有九成新。
沈潋卿一路慢慢地走着,四下张望着,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喜庆的气息,她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一样都是要嫁人的女子,为何她就要远行,去往那未知的国度?
等到新人出现的时候,沈潋卿腿一软,摔在了嬷嬷的怀里。
只见牧染尘身着红色喜服,手上抓着一根红绸带,牵着十七郡主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的脸上挂着浅笑,眼中却是心如死水的哀伤。
沈潋卿紧紧地抓着嬷嬷的手,指甲狠狠地抠进了她们的皮肉里去,嬷嬷却似乎早有准备一般,任由她去,丝毫不觉得奇怪。
牧染尘走过沈潋卿的身旁,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停步,低了低头之后继续缓缓地前行。
“我要出去。”沈潋卿看着嬷嬷,眼中泛着一层雾气,声音里满是哀求,“求求你们,带我出去好不好?”
“沈姑娘,再坚持一下吧?”嬷嬷有些为难,四下里望了望。
“求求你们,我好难受,好难受,我这里真的好难受。”沈潋卿低着声音乞求着,收回手来在自己的心口敲着,面上泛着一层难看的苍白之色。
“跟我来。”赫连九爵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大步流星地将她带出了人群。
“我这里,难受的快要死过去了。”沈潋卿轻声地哭着,右手重重地在心口敲着,望向赫连九爵,“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快要死过去,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你知道吗?”
“我知道。”赫连九爵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她轻轻拥进了怀里,“我带你走,好不好?”
“不,我不走,我不走!”沈潋卿受惊似的挣脱他的怀抱,连连地后退着,仿佛看见王泉再次在自己的面前倒下,不由呢喃道,“我不走……我不走……”
“你让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你被送往朱明国?”赫连九爵大怒,伸手狠狠地击在廊下的石柱之上。
“谁都不要来看我,让我一个人走。”沈潋卿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在胸口揉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从袖中掏出那只荷包来,递到他的面前,“送给你的,也许这是我唯一能留给你的东西。”
赫连九爵轻轻接在手中,放在唇边轻吻,浅笑道:“等我,潋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