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亮身后宦官喝到:“大胆沈林子,竟敢拒接圣旨!”
傅亮眉微皱:“尔等退下,我与将军有话要说!”
宦官不解地:“使君大人?”却见傅亮眼中寒芒一闪,不由低下头:“是,大人!”即刻示意众人退出十丈开外。
“林子,你们且先起来,咱们单独说说话。”傅亮过来托了托沈林子,这回他倒没有推脱,顺势起身,又扶起身边夫人:“夫人,你和越儿桃儿在此稍候,我与傅中书令叙叙旧。”
沈桃轻轻揉了揉膝盖,阿父沉郁的脸色、阿娘的不安与凄惶以及这莫名的圣旨,都让她愤懑不已。自小习武,她耳力甚佳,于是凝神听稍远处傅中书令与爹爹的叙话。
“林子贤弟,早知你会是如此反应,我来对了!”傅亮一副料事如神颇有远见的表情。
沈将军却颇冷漠:“下官让使君为难了!”
“瞧瞧,生分了不是?若林子还视亮为兄,亮今日就与你说说真心话。”傅亮不以为意,见沈将军不作声,压低声音继续道,“林子,帝位初定,天下并不太平,主上还有太多事情要考虑。班爵畴勋,历代常典,而如何封赏,全然定于帝心。主上下此圣旨,自有他的考虑,也许就想看你接旨与否。”
沈将军心头一震,傅亮未尽之言顿时了然于胸,傅亮进而言道:“亮知林子慧智,岂会独为君子?即算为了尊夫人与两个孩儿,也需万分慎重方是。”
沈将军几未可闻地轻叹一声,当下一揖:“林子愚钝,谢傅兄指点。”
沈桃依稀听得几句,便见阿父走了过来。傅中书令对着远处候着的宫人们挥挥手,之前那宦官立刻率领众人匆忙走来,再次恭敬地将圣旨递给傅亮。
沈将军撩袍再次跪下,众人随后一并跪下。只听沈将军朗声道:“臣领旨谢恩!”恭敬地从傅亮手中接过圣旨,站起身来。
众人也陆续站起身来,沈桃随眼瞅了瞅,被阿父称之为傅兄的中书令大人和他身后的一众从人似乎都松了口气。
沈夫人眉间轻蹙,望着沈林子:“将军……”,欲言又止。
陪同前来宣旨的宦官看了一眼傅亮,小心翼翼地:“使君,主上命即刻返程,早日回京复命,您看……?”
傅亮满含深意地笑笑,没有说话,倒是看了看沈夫人。
“傅兄与诸位远道而来,暑热天气,煞是辛苦。”沈将军客气地,“府中略备薄酒,请各位稍事休息,夫人也可稍事收拾,之后再启程如何?”
“多谢将军美意,”那宦官面色稍霁,话语委婉许多,却不容置疑,“只是使君皇命在身,一刻也不敢耽搁,还请将军见谅!夫人、郎君和女郎途中所需一应事务均已安排妥当,将军不必担心!建康所置将军府中应有尽有,无需收拾。当然,夫人和女郎是女眷,可以带两名下人同往,沿途方便伺候。”
这竟是不容片刻缓息,即刻启程的意思?沈将军额上青筋隐现,面寒如冰,沈夫人轻柔地抓住他的手,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傅亮声音平和地:“夫人他们的安全自有为兄担当,林子且放心。主上为林子家眷着想,还特地吩咐了太医随行。”
“可是,今天是我生辰,长寿面还没来得及吃呢!”沈桃不甘心地皱眉,大声道,眼眸清亮。
紧张尴尬的气氛因沈桃的抱怨缓和下来。为首的宦官对她倒是颇为和气:“女郎,皇命不可违啊!到了建康的将军府,您想吃多少长寿面都有。”
“桃儿,不得无礼!”沈将军难得地严厉起来,“听从圣旨的安排,你们即刻随同使君启程,前往建康。”
转头面向沈夫人:“韵真,你带着越儿、桃儿去建康吧,正好两个孩子还从未去过。跟着本将军,夫人也没过什么好日子……。到了建康,记得给为夫捎个信来。”沈夫人眼中含泪,似隐忍又似难过,终是点了点头。
沈将军转身望向儿子,眸中闪过凝重:“越儿记着,你是阿父的男子(即儿子),是顶天立地的丈夫!照顾好你阿娘和阿妹!”
沈越沉重地点了点头。十六岁的少年,虽不太明白圣旨的含义,但却明白父亲的无奈和苦心。
沈夫人带上了服侍她多年的杨妪,沈桃则带上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女环儿。马车启动时,沈桃看见,阿娘眼中含泪,久久地注视着阿父的双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而向来镇定坚强的阿父眉头紧皱,眼中似有莹光闪动,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太紧而微微泛白。
如果说,从前皇权对于沈桃而言只是个遥远而抽象的词语的话,十三岁生辰的这一天,她却是真正领略到了皇权至上的含义。原来,皇权是不可违抗的,可以即刻封赏,升官进爵,也可以让和美的家庭顷刻分隔天涯。它可以赏你美酒,也可以随时赐你毒药,而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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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楠木制作的马车从外面看毫不张扬,但内里的布置却显然用了心思。车壁用隐着银丝的浅灰绸帛装饰,榻上铺着上等桃色丝缎裹着的软絮被和垫子,可坐可卧。车窗雕镂得极是精致,图案看上去似是睡莲,车内早已置好了冰块,颇为凉爽,侧边的小几上摆放着时令水果,散发着淡淡清香,车顶壁角挂着一个小巧的铜铃铛,随着车轮滚动,发出极是柔和低沉的响声,听来觉得静心。
整个内饰彰显着低调的奢华,却无法安抚沈桃郁怒的情绪。她随眼看了看那精致的铜铃铛:“真是多余。”
沈夫人脸色微变:“桃儿,不得胡言!”
沈桃抿了抿嘴,默默坐下。
沈越骑马陪在沈桃和沈夫人乘坐的车旁。自小在南方长大的沈桃,头一次见识家以外的世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有种憋屈和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