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义弟叫刘车子,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上次随阿父出战陇上,我替他挡了羌人流矢,他赠我匕首,与我结义。我不惯用这镶了宝石的器物,送给小妹正好,来日告知义弟,他也定会赞同。”
沈越轻描淡写的流矢,在战场上却是漫天箭雨。敌众我寡,惨烈的战场,十五万悍勇的羌人,若非他武艺高强,他和义弟都难以幸存。义弟率真憨直,因了救命之恩非要与他结拜,并将其随身匕首赠与了他。
沈将军自然明白他不欲母亲和妹妹担忧,听到这名字却顿了顿:“刘车子?”但很快无事般敛容,将匕首递给沈桃,“物尽其用,桃儿喜欢便收着吧。”
沈夫人此时站了起来:“越儿,桃儿生辰你送什么不好,偏送这锐器,没的让人不安。”
沈将军却不以为意,豪迈地摆摆手:“夫人不必担心,我沈林子的儿女,自是能文能武,不讲究这些也罢。”
亲情浓融,便是幸福的滋味吧。生辰意味着长大,总有一天她要离开这几个天下最爱她的家人?沈桃心中忽然有些酸意,不由瘪瘪嘴,闷闷地扑进沈夫人怀中:“阿娘,我想和阿父阿娘、阿兄永远在一起。”
沈夫人不由失笑,拍拍她的背,声音中夹杂着些许惆怅:“傻孩子,以后你还会有更亲近的人。就像如今,你阿父和你们兄妹,就是阿娘最亲近的人……。”
眼见气氛变得有些伤感,沈将军轻咳了一声:“来来来,看你们阿娘今晚备了这么多好吃的,可别浪费了她的心意!”
沈桃从沈夫人怀中抬起头,水灵灵的大眼睛一亮:“是啊,我看到阿娘备了我最爱吃的桂花鱼条和八宝兔丁呢。”话说完,人已经坐在桌旁,已然忘了方才的忧烦,脸上挂着明灿灿的讨喜笑靥:“阿父、阿娘、阿兄,快开宴吧!”。
沈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唉,女郎养成这般这样,真不知是喜是忧。”沈将军却大笑:“又不是在外,自己家中,就这样最好!”
说话间三人已按序就席,早有伺候在旁的婢女机灵地将各人面前的酒杯斟满葡萄玉液。沈越首先举杯:“桃儿,阿兄先敬你一杯,庆贺你的生辰!愿你早日寻得好夫婿,嫁个如意郎君!”
沈桃脸一红,站起来跺脚嗔道:“阿兄又取笑我,我还小呢,让不让人好好过生辰啦……。”眼见一旁伺候的婢女们都偷偷地掩着口笑,脸更红了。见沈越已豪爽一口饮下,羞涩地抿了抿酒。
沈夫人却思索着,正儿八经道:“桃儿过了十三,是可以考虑议亲了。”沈桃一顿,口中的酒差点儿喷出来。
沈将军盯着娇俏的女儿满意地看了一会,神情骄傲:“我们家桃儿秀外慧中,性情又好,夫人可得好好把关!”
沈桃的脸又红了一分,一旁的沈夫人悄悄扯了扯沈将军的衣袖:“郎君,哪有人这么夸自家女子(即女儿,南朝称儿子为男子,女儿为女子)的。”
沈将军对夫人向来敬重,爽朗一笑,转头看向儿子:“越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娶门亲事了。看上了哪家姑娘就说,阿父托媒人去提亲!”
沈桃闻言,立刻满面促狭,调皮地对沈越挤挤眼:“阿父说得对!赶紧给我娶个阿嫂回来吧,免得阿兄没事就欺负我。”
沈越食指在她脑门上一弹,转过脸来对着沈将军时却立刻表情一肃:“阿父,越儿想为国效力,等我也成为像阿父一样的将军,能为家国分忧的时候,再成家不迟!”
沈将军闻言显然很高兴,赞许地点点头:“好!不愧是我沈家儿郎!”沈夫人在旁沉默着,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沈夫人温婉纤柔,却是这个家中最受敬重的人物。看着郎君与子女们热闹,心情也格外地好。端起桌上的酒杯,她轻声笑道:“好啦,我们全家一起喝了这杯吧,祝桃儿长命百岁!”沈将军、沈越和沈桃都敛容端坐,举起了杯。
身处新兴,又是武将世家,沈桃没有建康的大家闺秀那般诸多约束,当下豪爽一笑:“谢过阿父阿娘,谢过阿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沈将军与夫人、沈越也笑着饮下。
餐桌正中央端上了一盆热腾腾的长寿面。沈夫人正准备吩咐婢女给每人盛一碗,府上管家急急地跑了进来:“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要宣圣旨,请将军、夫人、郎君和女郎一起出去接旨。”
沈桃一听,拍掌高兴地笑道:“宫里下旨,定是奖赏阿父的。今儿个是我的生辰,可谓锦上添花呢。”
沈将军与夫人却是脸色一变,相互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正值盛夏,虽时近黄昏,却仍窒热难当。沈将军率家人疾步出迎,府外的一队人马早已等得颇为不耐。一人从一辆玄色马车上跃下:“林子,别来无恙?”
沈将军一见来人,神情陡松:“怎敢有劳傅兄亲临?林子久不见傅兄,快里边请!”
“不用了,陛下急旨,你先接旨吧!”中书令傅亮淡然一笑,手轻轻一伸,身后身着宫装之人立即闪出,将手中明黄圣旨恭敬地交给他。傅亮沉声:“沈林子及家眷听旨!”
沈将军与夫人跪下,朗声道:“臣沈林子携家眷跪接圣旨!”
沈桃不由撅起了嘴,皇家的气派可真大啊!沈越忙拉着她:“桃儿,快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武将军沈林子器怀真审,忠绩允著,翼护之勋,德感庙堂。今以佐命功封汉寿县伯,食邑六百户,即刻赴任。特赐将军府一座于建康,着其家眷即刻启程前往居住,不得有误。钦此。”傅亮宣旨完毕,将圣旨折好,准备交给沈林子。
沈桃猛地抬起头,面带困惑。以阿父拥戴武帝的从龙之功和他辉煌的战绩,怎会仅封个伯爵,竟然侯爵都没封上,更遑论公爵了。这圣旨是不是下错了?而且,皇上敕封阿父为汉寿县伯,阿父即将赴汉寿,但是却赐阿娘、阿兄和自己到建康去居住,即刻启程?这又是怎么回事?
沈将军似乎也没有想到圣旨会如此下,默然跪着,并未伸手去接圣旨,迅速回道:“臣不敢领功,劳请傅中书令转告陛下,臣愿为宋国驻守新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