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扭过头去,轻扬一鞭,腾云迈开步子,往回驰去。沈越看了一眼宜都王,扭转马头,跟上前去。
宜都王定在原地,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抬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纱巾,放在鼻端闻了闻,又放入怀中,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这一路,有沈家女郎,必是有趣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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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沈桃斜靠着马车车壁,百无聊赖地翻阅着《诗经》,清灵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的莹光,“阿娘,你和阿父给我取名为桃,是希望我灼灼其华,还是有蕡其实,又或是其叶蓁蓁呢?”
沈夫人揉了揉她的发:“这首《桃夭》,当是述尽了女子一生之态。年轻时分光芒盛放,灼灼其华;出嫁成家幸福美满,有蕡其实;中年之后子孙满堂,其叶蓁蓁。阿父和阿娘自是希望你的人生就像《桃夭》中的这个女子,每个时节有每个时节的光彩,顺遂安康,如此而已。”
“哦!”沈桃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依阿娘所言,我如今正当灼灼其华,艳光四射才是呢!”
沈夫人闻言忍俊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什么艳光四射,桃儿就喜欢胡乱用词。”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阵扰攘,须臾,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语气还是比较客气的:“禀沈夫人,宜都王请女郎前去问话。”
沈夫人不禁蹙眉,看看沈桃错愕的表情,挑开车窗的帘子,一眼便见沈越满脸不悦地立在不远处,身体还保持着阻挡的姿势。一个满脸髯须的黑壮大汉身着将服,虽被他挡在身后,但却憨傻而恭敬地抱着拳,俨然一副禀事的模样。
沈夫人看看大汉身上的将服,娴雅地笑笑:“这位将军,还请您回禀殿下,小女身子不适,需好生调养歇息,恐不能前去回话。殿下若有要事,可否请犬子代劳?”
沈夫人大方的气度,温婉的笑容和温柔的语气,让这黑壮大汉有些窘迫,他无措地搓搓手:“殿下只吩咐下官请沈家女郎前去,下官也做不得主。”
“舍妹身体有恙,就让我去好了,”沈越闷声附和沈夫人的建议,“殿下要问什么事情,我知道的肯定比阿妹多!”。
“女郎身子不适?”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如徐徐凉风拂过水面,带来舒爽的感觉。
“殿下!”黑壮大汉惊喜又惭愧的声音,“下官……。”
“无碍,我知檀将军已经尽力了。”宜都王仍是笑容浅淡,语声带着一丝戏谑。
宜都王望向马车:“沈夫人,我着太医再给女郎瞧瞧可好?”
“不必,”沈桃实在无法忍受这尴尬的局面,“我已经好了。”
沈夫人来不及阻止,她已经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阿娘和阿兄疼惜我,还请殿下体谅。”
宜都王玩味地笑笑:“那就请女郎跟我来吧!”随后吩咐身边随从:“我有话单独询问女郎,你们不必跟着了。”
沈桃疑惑地咬咬唇,默默低头跟在他身后。而在她身后,是沈夫人和沈越关切和忧虑的眼神。
“阿娘,殿下想问桃儿什么,问我不行么?”沈越眉头深皱。
“越儿,前年宋尚未立,宜都王任西中郎将、荆州刺史时,请求陛下任命你阿父为西中郎中兵参军,领新兴太守。”沈夫人声音平静无澜,“我多次听你阿父说,殿下待其甚厚,也很关心你的情况。”
“关心我?为什么?”沈越诧异不已。
“你阿父文武双全,也许殿下希望你也能像将军一样,为国效力吧!”沈夫人的声音很轻,似怕惊醒了什么。
宜都王在前边慢慢踱着步,却一直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仿佛只是带着她欣赏周边的风景而已。沈桃几次张口欲言,但见他悠闲的样子,又忍住。不是说有话要问么,倒看看谁先开口。
宜都王却突然回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沈桃没刹住脚步,差点一头撞到他身上。稳住身子,没好气地:“你笑什么?”也没有尊称殿下。
宜都王瞧瞧她气嘟嘟的样子,看上去心情甚好:“阿沈还在生我的气?”。
“岂敢。”沈桃蓦地一惊,殿下这般亲近地称呼她作甚?低头不睬,嘴上应付着。
“我看你就是在生气,不过,不知道阿沈是气我赛马时相让,还是气我现在请你出来散心?”宜都王语气平和,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桃清丽绝伦却罩着寒霜的脸。
“都有!”沈桃脱口而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唰地红了,于是掩饰性地别过脸去,不看宜都王越发上翘的嘴角,嘟囔道,“我跟殿下不熟,别叫我阿沈。”
“我今天请阿沈出来,便是为解释清楚。”宜都王低低一笑,不以为意,甚为耐心,“昨日赛马非我有意相让,乃是因阿沈骑术高超,英姿飒爽,我一时看花了眼忘了催马。阿沈误会我相让而不要彩头,令我十分过意不去,今儿也是特意将彩头送你的。”
宜都王说得合情合理很是自然,沈桃却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待见到他将玉佩递过来时,才猛然醒觉,忙摇头:“殿下,这是你的随身玉佩,上面还有你的名字,我拿着算怎么回事?阿娘会说我的。”
“所谓愿赌服输,我还从未赛输赖账的事,这是要让我坏了名声?”宜都王眼睛微眯,语气严厉起来。见沈桃茫然,又转了语气,“这玉佩还有一样作用,到了建康,阿沈若有事找我,凭玉佩即可入我王府。”
沈桃略略思索,建康人生地不熟,这宜都王大小是个王爷,也不算陌生人了,万一遇到什么事情,这玉佩也许可以派上用场。当下也不矫情,伸手接过玉佩:“那好吧,既然你认输,我就不客气了。”
宜都王脸上露出隐忍的笑容:“阿沈虽不愿将发簪送我,我这里倒也有信物一件了。”
“什么信物?”沈桃不解地问。
宜都王扬起右手,一块纱巾在风中飘扬。那不是她昨日遗失的蒙面纱巾么?沈桃大惊:“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