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甘遂,是个中医,兼职侦探。平日里我是b市天枢堂的一名主治医师,私下也帮人们解决一些日常问题。
我目前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长沙郡,看周围的情况我应该是穿越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突然从现代穿越到这个年代的,但是事实就在这里摆着,只能接受。天气这么冷,先找个工作再说吧,毕竟活下去才有力气解谜。
据当地人说这里的太守是个大夫,这事儿倒挺稀罕。还听说太守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大开衙门,不问政事,让有病的百姓进来,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堂上,挨个地仔细为群众诊治。据说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做官的不能随便进入民宅接近百姓,他这么做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今天正好是十五,既然这位太守能放下身段为人民服务,脾气应该挺好,我去拜访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衙门当个大夫。
在衙门的会客室等候的这段时间,衙役给我端来一碗“祛寒娇耳汤”,据说是太守独创的药膳,我定睛一看,这不就是饺子吗?衙役说,太守有一次回乡途中看到了路边耳朵被冻烂的可怜人,于是研制了这个食疗方。
我不禁感叹:“太守的心思真是细腻啊……”
这时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毕恭毕敬地对我说:“久等了,听闻足下亦通晓岐黄之术,张机有失远迎!”
张机……张机……这名字有点熟悉……张机,字仲景!我面前这位太守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医圣张仲景!
我连忙低头回礼:“仲景先生才高识妙,必当为万世立法度!甘某愿为先生马前一卒。”
太守一惊:“足下过誉了,请上座。”
糟了,我刚才是不是过于激动了。
我抬头一看,这张脸不是我们天枢堂的罗叶罗大夫吗?罗大夫是天枢堂的金字招牌,他经手的病人治愈率高达90%,是b市中医学的权威,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与仲景先生畅谈医学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他为人似乎十分谨慎,比如他看病务求万无一失、用药绝对不多不少、立论之前必反复勘验以求完美无缺,这就是所谓的“用思精而韵不高”吧。他的《伤寒杂病论》之所以能历万世而不衰,让后世医者奉为圭臬,可能也源于他这种谨慎至极的特质。
讨论完医学,我跟太守闲聊起来:“先生的医术可有家传?”
太守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起来:“我的父亲张宗汉是个读书人,在朝廷做官。我从小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典籍,后来从史书上看到扁鹊望诊齐桓侯的故事,对扁鹊高超的医术非常钦佩。”
啊哈,医圣的立志过程果然也很有童趣。
太守接着说:“我十岁就拜同郡名医张伯祖为师,学习医术。张伯祖先生性格沉稳,生活简朴,对医学刻苦钻研。每次给病人看病、开方,都十分精心,深思熟虑。经他治疗过的病人,十有八九都能痊愈,他很受百姓尊重。无论是外出诊病、抄方抓药,还是上山采药、回家炮制,我都跟着先生认真学习,先生也把自己毕生行医积累的丰富经验,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我。”
“听说仲景先生好像对做官不感兴趣,这是为何?”
“我的同宗同族的人口本来很多,从前有二百多人。从建安元年以来,还不到十年,其中死亡的人,有三分之二,而死于伤寒的要占其中的十分之七。我为过去宗族的衰落和人口的丧失而感慨,为早死和枉死的人不能被疗救而悲伤,于是勤奋研求前人的遗训,广泛地搜集很多医方,选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等书,并结合辨别脉象和辨别证候的体会,写成了《伤寒杂病论》共十六卷。即使不能全部治愈各种疾病,或许可以根据书中的原理,在看到病证时就能知道发病的根源。如果能运用我编写的这本书的有关内容,那么,对于伤寒病的问题,大多数能弄通解决了。”
我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情,对他说:“先生,你已经做到了……”
太守很奇怪:“足下未曾看过我的书,如何这样断定?”
我:“可能是因为我曾经见过未来吧。”
太守满脸疑惑:“足下真是个怪人啊哈哈。”
这时门外有衙役来报,说是曹丞相之子曹植的亲笔书信,要交给太守。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曹操和张仲景是同一时代的人啊,不过不对啊,历史上曹操和张仲景应该并无交集才对,这是怎么回事?
曹植在信上说自己的弟弟曹冲身患重病,希望太守能来为他治病。
太守看完信后很是不解:“我一生默默无闻,与朝廷那帮人交情甚浅,曹植是如何敢保证我能治好曹冲的病?”
我:“可能是先生之前治过的患者太多,其中不免有与朝中熟识的人。”
太守好像想到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之前在南阳的时候曾去高阳乡侯蔡邕的府上给人看过病。”
我:“蔡邕……蔡邕是不是有个女儿?”
太守说:“没错,叫蔡琰,你认识吗?”
蔡琰可能没多少人知道,但她的另一个名号一定是如雷贯耳——蔡文姬。
我说:“才女蔡琰的大名当然有所耳闻,只是蔡家和曹操有什么关系吗?”
太守说:“蔡琰曾经被匈奴左贤王掳走,在北方生活了有十二年之久,并生下两个孩子。曹操向来喜爱文学书法,常与蔡琰的父亲蔡邕有文学、书法上的交流,曹操见蔡邕没有子嗣,就用金璧从匈奴那里将蔡琰赎回来,并将蔡琰嫁给董祀。”
我说:“贵圈有点乱啊,看来先生很可能是蔡邕举荐的。”
太守说:“不,应该是蔡琰。因为蔡邕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我:“那先生是否要应邀出诊?”
太守说:“当然得去。”
我:“我与先生同去。”
太守:“此去凶多吉少,我总觉得曹冲患病一事不简单,希望我们能全身而退吧。”
在曹植派来接我们的马车上,我不禁产生了疑问,于是问太守:“先生,为何当世之良医如此之少?以至于要劳烦先生长途奔波?”
太守笑道:“当今的医生,他们不想思考研求医学经典著作的旨意,用来加深他们的医学知识;只是各自禀承着家传的医技,始终沿袭旧法;察看疾病,询问病情时,总是致力于花言巧语,只图应付病人;对着病人诊视了一会儿,就处方开药;诊脉时只按寸脉,没有接触到尺脉,只按手部脉,却不按足部脉;人迎、趺阳、寸口三部脉象不互相参考;按照自己的呼吸诊察病人脉搏跳动的次数不到五十下就结束;诊脉时间过短不能确定脉象,九处诊脉部位的脉候竟然没有一点模糊的印象。鼻子、两眉之间及前额,全然不加诊察。这真如人们所说的“以管看天”似的很不全面罢了。这样想要辨识不治之证或判别出可治之证,实在是很难呀!”
我:“先生所言极是,当世之医竟如此敷衍了事,实在有愧先人。”
太守激动地说:“我每次读到《史记·扁鹊传》中秦越人到虢国去给虢太子诊病在齐国望齐侯之色的记载,没有一次不激动地赞叹他的才华突出。就奇怪当今生活在社会上的那些读书人,竟然都不重视医药,不精心研究医方医术以便对上治疗国君和父母的疾病,对下用来解救贫苦人的病灾和困苦,对自己用来保持身体长久健康,以保养自己的生命;只是争着去追求荣华权势,踮起脚跟仰望着权势豪门,急急忙忙只是致力于追求名利;重视那些次要的身外之物,轻视抛弃养生的根本之道。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太守叹了口气,继续说:“痛心啊!整个世上的读书人都昏迷糊涂,没有人能清醒明白。像这样地轻视生命,他们还谈什么荣华权势呢?而且,他们即使做了官也不能爱护别人,顾及别人的疾苦;不做官又不能爱护自己,顾及自己的隐患,遇到灾难,碰上祸患,身处在危困的境地,糊涂愚昧,蠢笨得就像没有头脑的废物!”
可能这就是医圣之所以为医圣的原因,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从长沙郡到许昌有两千里的路程,曹植给每个驿站都发了通知,见到曹家接张仲景的马车就立马准备好快马为之迅速更换,这样一来真正实现了日行五百里。
第五天正午,我们到达了许昌。
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名叫阮瑀的人,是曹植的好友,建安七子之一。跟阮瑀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小孩和一对夫妻,其中那个女子冰肌玉骨,宛若仙人。
“籍儿,快来拜见仲景先生。”阮瑀对身旁的小孩说。
“先生好!阮籍拜见先生!”
阮籍!!!他就是竹林七贤那个阮籍吗?!
旁边那对夫妻也走过来,女子上前行礼:“蔡琰见过先生。”
原来她就是蔡文姬,果然名不虚传。旁边那位应该就是她的丈夫董祀了。
我们一行人在阮瑀的带领下来到曹植的府上,放眼望去尽是竹林,虽贵为丞相之子,却更像山林隐逸之士,我不禁这个独占天下八斗之才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入内方被告知曹植昨日与好友喝得酩酊大醉,虽日上三竿,仍高卧在床。然而一听阮瑀说仲景先生已到,他便激动万分,赤足冲到会客厅,要立刻带先生去往曹丞相之处为冲弟治病。
可能他在政治军事上很不靠谱,但他应该是个好哥哥。
在等候曹植更衣的这段时间,我试图跟蔡琰搭话:“蔡姑娘才华横溢,在下早有耳闻,敢问姑娘为何要举荐仲景先生?”
蔡琰也不掩饰:“曹丞相数次有恩于我,仓舒(曹冲)聪明伶俐,是我的忘年好友,我惟愿他平安无事。不过这次能请来仲景先生,还多亏阮大人。”
阮瑀说:“仲景先生有道妙方名曰‘五石散’,在名士间很受欢迎,若让我等给天下名医排名,仲景先生必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太守答:“多谢阮大人抬举。不过五石散原为治疗伤寒所用,虽兼有壮阳之功,实在不宜久服,否则易致人产生幻觉,而且使皮肤渐薄,故服用当配寒食。”
阮瑀:“谨遵先生教诲。”
他们这群人要能谨遵先生教诲就见鬼了……历史上的所谓魏晋风度,就是因为这群人过食五石散而导致皮肤敏感易于磨破,最后只能穿旧衣而不能穿新衣,整日“搏虱为乐”,还自我感觉良好。
后来我得知了蔡琰的一件往事。
董祀曾犯了死罪,蔡琰去找曹操给董祀求情。当时曹操正在宴请公卿名士,对满堂宾客说:“蔡邕的女儿在外面,今天让大家见一见。”蔡琰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叩头请罪,说话条理清晰,情感酸楚哀痛,满堂宾客都为之动容。但曹操却说:“可是降罪的文书已经发出去了,怎么办?”蔡琰说:“你马厩里的好马成千上万,勇猛的士卒不可胜数,还吝惜一匹快马来拯救一条垂死的生命吗?”曹操终于被蔡文姬感动,赦免了董祀。蔡琰为丈夫董祀求情时,天气非常寒冷,曹操见蔡琰没有穿鞋又披散着头发,于是赠给蔡琰头巾鞋子袜子。
此事一改我对蔡文姬柔弱女子的印象。
我与仲景先生在曹植的带领下来到曹丞相府。曹操正守在曹冲的床旁,听闻曹植带着名医前来,立马召进曹冲的卧房。
太守细细诊察了曹冲的全身,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目睹“遍诊法”。该法切脉的部位不仅限于腕部桡动脉,而是囊括了头、手、足三部,每部又分天、地、人三候,三而三之,合而为九,故又称为三部九候法。
诊察完毕,太守缓缓道出:“小公子昏迷之前必有过上吐下泻,才有了眼前这般枯槁之形容。此为中毒之象,丞相家近日可曾食用螃蟹?”
曹操断言:“不曾有过。”
太守:“如此,便是有人要加害小公子。待小公子醒来,一切便可真相大白。”太守转向我,“甘大夫,烦劳你去采些紫苏叶来煮给小公子服下,有苏子的话也一并取来捣汁。”
我:“好的先生,我这就去。”
曹植:“冲弟的庭院里便种有紫苏,甘先生请随我来。”
给曹冲把药灌下去之后,过了片刻他便醒来了,这双眼睛真的好清澈。他闭着眼的时候世界都是昏暗的,可他睁开眼之后,就好像所有的光都聚集在了他的周围。
“父亲?我这是……”
“冲儿,你最经可曾吃过螃蟹?”
“对啊,不是父亲赏赐的吗?就是忘了啥味道了,完全没印象了……”
“为父未曾赏赐螃蟹给你。”曹操转向曹植,“你速去叫人彻查此事。”
曹植:“孩儿领命。”
半日后,曹植等人在曹丕的院中发现土地有翻动的痕迹,挖开一看,正是螃蟹的残骸。
曹丕的继承人身份被废,后曹操立曹冲为太子。
十年后,曹冲登基,改国号为魏,年号玄初。
曹植整日宅家不出,聚集一群名士酗酒为乐,吟诗作赋,后被诬告谋反,被群臣逼迫于朝堂之上七步成诗——《野田黄雀行》:
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
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
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
罗家得雀喜,少年见雀悲。
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
飞飞摩苍天,来下谢少年。
文帝曹冲从该诗中窥探到曹植处境危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被杀而束手无策,乃下令明正典刑,惩治专权营私、党同伐异之徒,一时朝野清明,君臣一心。为避免曹植再遭迫害,曹冲将其封为陈王,远离庙堂。
再后来壮心不已的曹植急切地渴望自己的才能得以施展,他曾多次慷慨激昂地上书曹冲,要求给予政治上的任用,拳拳之心可以使铁石心肠之人动容。
但曹冲考虑到自己这个二哥只是嘴上厉害,一旦真正搞起政治来很大几率会遭到社会的毒打,还是让他安心搞他的文学创作吧。
曹植后来于酒后留下一首诗,据说饱含悔恨之情: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我好像明白曹丕是怎么被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