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姐姐,你变了....”
在我还尚沉浸在她的笑容所制造出的天堂中时,她的下一句话便将我拉入了地狱。
“以前,我们可从来都不会相互猜忌怀疑的,甚至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所需要隐藏的秘密,相处得那般的坦然而对,我以为这种信任早已是刻入了我们骨髓一种本能,可再看看如今的我们,却要坐在这满是过去美好回忆的地方争锋相对,这算不算是我们的一种悲闵?”
她坐在布满如刀痕般刻印的老旧木凳子上,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上那件崭新的粉嫩裙摆,她垂着头,低低地抽泣,她每抽泣一下,便会有一两缕头发从肩膀处滑落到胸前。
桌上布着的菜只剩温热,若有若无的飘出寥寥烟雾,我就这样看着坐在对面的奈曼,细数着她抽了几下肩膀,滑落了几缕头发,而她从下巴滴落的泪珠,好似同她人般每一滴都闪着纯白的十字光芒,耀眼的吸引着我的视线。
其实,这样的画面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在我的脑海中,它曾无数的出现,画面中,奈曼也是如这般的坐在我对面,紧捏着裙子,哭得伤心又欲绝,唯一不同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因为我而如此难过,不是因为古莫,不是因为我告诉了她那个她早该知道的可悲的事实。
我走过去不做任何动作的站在她面前,就那样呆呆的站立了很久,奈曼似乎恍若未觉我的到来般,她依旧哭泣着,直到过去好久之后,我终于还是对她伸出了双手,轻轻地将她怀抱进我的怀里,就算她在我的
怀里偷偷窃喜着我的妥协,那么奈曼你一定要高兴到底,因为那个会笑到最后的人毫无悬疑的终会是你。
我抱着她柔弱而瘦小的身躯,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我说,“奈曼,难道你真的就那样肯定我们之间,真的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毫无秘密吗?我们三人之间当真就毫无保留吗?”
你突然破涕为笑,反手抱住我的腰,将你我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你说,“可是姐姐啊,我没办法啊,我发现比起以前的那些美好回忆,比起以前站在你身后的我,我更加的喜欢像现在这样与你对立的关系啊,站在你的对面你才能更加专注,更加清楚的看到我,不是吗?”
在我还未发表任何原谅她的言论的时候,她又接着说:“不过姐姐啊,你可千万不要以为,我是对我们过去的岁月有何不满的地方啊,那些与姐姐你在一起的时光,我都记得无比清楚呢,所以,姐姐,你也要记住啊,只不过你所需要深记的,是一切有关婆婆的记忆啊,记住你罪孽血液的开端。”
我抚摸着她头发的手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她指着墙上挂着婆婆照片的时候,骤的收紧,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几缕秀长的头发在我的手上轻轻地飘荡,似乎正在为脱离发根后的死亡做着最后的悲鸣,而奈曼一直呵呵的笑着,没有表现出任何痛疼的表情,似乎她还更加的享受这样的痛觉刺激,这更加的让我为刚才的行为感到抱歉的去抱紧了她,轻柔地替她吹着,我说,“都是姐姐不好,这一切都是因为姐姐,不是你的错....”
“姐姐,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菜了。”
“姐姐晚上给你做好不好?”
“那姐姐你可要少放点盐啊,每次你炒的菜,都像是那卖盐的跟你是亲戚一样。”她撅起嘴,不满地埋怨。
“是是是,可那都是以前了,姐姐现在还是有很大进步的。”
......
这样的对话,这样同坐在一根长凳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我们坐在一起,互相争抢着对方碗里的菜,明明桌上还有很多,可却总觉得这样吃更香一些样。如果你不提及今晚的事,不提及你的目的,也许我嘴角的笑容也就不会消散得那样迅速。
“姐姐,你忘了今天晚上安雀家开派对的事了吗?那请柬我可是看见沐川在你窗户下面,等了好几个小时才交给你的,不去,好吗?”
“我去给你熬点姜汤吧,你身体一向都比较弱,早上又那么大的雾,万一感冒就不好了。”奈曼一定没想到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竟是先关心着她,所以,她为我这样的下意识微微惊讶了一下,可是,很快那抹神情便淡化在她的脸上,连带着一起淡化的还有这表面的虚假。
“不用了。”她拉住了正准备起身的我的手,“姐姐没在我身边的这几年,为了不让那道伤口给我带来任何的不便,也为了能更加完美的站在姐姐面前,我每天都有在做很好的锻炼。人嘛,总是在进步的,所以,现在我的身体比起以前,也要好很多了。”
她总是似是不经意间的提起那段我们的过往,带着某种耿耿于怀的深深介意,句句带刺的扎着你我,以至于我看着眼前眉眼带笑,舌灿莲花的你,已让我分不清,那段你口口叨念着过去,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对了姐姐,我有件礼物要送给你。”奈曼将桌上那个可爱无比的小背包拿下来放在腿上,她拉开背包拉链的时候,我注意到上面挂了一只极小巧的红色猴子,那样式跟婆婆做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要小巧很多,丑陋很多。
她见我直直的盯着那只猴子,便握着它摇晃几下,于是,那根系在猴子头上,有着少许铁锈斑点的铃铛便‘叮铃铃’的响了起来,“姐姐忘了吗?小时候古莫见我们总是喜欢站在猪圈里,看着那只悬挂在最中间的猴子,他便趁晚上偷偷地取走了。第二天,公公看见猴子不见了还把古莫骂了一顿,说什么不吉利,怕什么来着,总之就是一些他们所信仰的封建,最重要的是,古莫那个笨蛋翻个猪圈还能把自己摔了,这件事还被我们取笑了好多天呢。”
她说得正高兴时,却突然沉默了一下,“可是,当他在我生日的时候将模仿婆婆那只猴子做的小丑猴送给我们一人一只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为这件事而笑过他了,后来,他说还会再做,可一直以来却都没有时间。”
我不动声色的悄悄看了一眼挂着婆婆黑白照片的地方,那照片后面正好有一只小巧而崭新的猴子,那是前几天我过生时,古莫送过来的....
“姐姐,你一定都早已将这些小事忘了吧?”
“怎么会奈曼,我怎么会忘记呢。”我笑着,却绝口未提关于那只
猴子的事。
她好似有些欣慰地点了点头,手下停止的动作又继续翻找起来,很快的她拿出一个天蓝色包装的长方形礼盒,然后用眼神示意我打开。我无比依顺的照着她的意思打开了那个绑着蝴蝶结的盒子,于是,一件明黄色的暗花套装裙便亮澄澄的闪亮在我眼前。
“为什么送我衣服?”
“我喜欢送姐姐东西,喜欢给姐姐选礼物时的感受。”对于我的疑问,她只是凑到我眼前,用真诚又略带淘气的口吻对我说着,说完她稍稍离我远了些,手指有一下没没一下的从衣服上划过,“本来我是想着趁着这次派对给姐姐选件礼服的,大红色雪纺的飘带,如鲜血般的艳丽,在幽暗的灯光下,姐姐带着比这夜色还要微凉的冰冷气息,漠然得无喜无悲的表情好似来自修罗地狱,那空中飘荡着的丝带仿若正如你手中沾染过的鲜血,沾染过我的,古莫的,以及过去和接下来的日子里更多你所熟知人的血液....”
她沉浸在那幅她所想象的画面里,满是期待而又得意地笑着,细长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眼睛,如蜻蜓点水般轻轻地颤动。外表可爱如瓷娃娃般的女孩,总是有一双漂亮迷人的大眼睛,显得那样天真无害,尤其是像奈曼这样一个优质精美的瓷娃娃螓首而蛾眉。
我最喜欢看她在寒冷的冬天,双手捧着盛满开水的杯子,热气氤氲的在她的睫毛上点缀出颗颗晶莹的水珠,连脸上细腻的绒毛也染上了薄薄的水汽。
“不过,我很快又发现自己多虑了,这礼服自然是有人早已为姐姐
准备好了的。”她撇了撇嘴,颇有些尤溪吃醋时的韵味,“所以,英明的我就选了件当季的,实用性较高的生活装了,怎么样,漂亮吧,姐姐可喜欢?”她将衣服拿在手上来回的比划,一脸等着被夸奖的孩子样。
“漂不漂亮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是你送的。”我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的把那件衣服叠理整齐后放回了礼盒里。
奈曼大概没有想到,我会如此直接的表达出对她这个妹妹的喜爱之情,所以,她先是盯着我呆愣了几秒,然后她保持着坐在凳子上的姿势,轻轻地用手揽过我的脖子,场面温馨还有些感人,外面大好的阳光似乎配合似的意外强烈,只是,这让常年处在阴暗处的我们,并不在怎么适应温暖得太过明亮炙热的东西。
我记得后来,奈曼挽着我的胳膊走在后山的庄稼地里,虽是清晨,但由于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山上自然也就几乎没有一个人,一路上都还算安静,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木、竹林斑斑点点的洒在我们身上,偶尔闲谈的几句,都犹如一个死循环般围绕在过去的话题里,那好比一只蛰伏已久的恶魔,平日里只是时不时的冒出来叮咬那么不痛不痒的几口,好似都相处得相安无事,可实际上却终日的缠绕在我们心里,不死不休。
“姐,你看,这堰塘都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一滩的死水上布满了青绿的浮萍和垃圾,还隐隐带着些恶臭,这样的环境,下面真的有龙吗?”
像我们这样的老村子里,总是会有很多鬼神的传说,就好似现在流行的七大不可思议怪谈般。
传说,在很久之前,有位扛着锄头从地里回去的农民,刚刚从堰塘
走过不久,便突然感觉脚下的地开始在晃动,他疑惑的四周看了看,正好看见堰塘里的水正不停地翻滚着,而在翻滚的正中心,有一个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地往上升起。
那农民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干活累了出现的幻觉,于是,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那东西还在不断地升起,它升得越高,地便越来越晃,那人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惊恐的看着堰塘里那东西,一动也不敢动。
而当那东西终于从堰塘里冒出个头来时,它正好看见了那位在地上不停打着颤的农民,它一下仿佛还受了惊吓般,猛地退回了堰塘里。它退回去的那一下,使整个村子都地动山摇的晃动了起来。
后来,那农民回去之后翻找书籍对比,据说是跟一张名为龙的画像极为相似。
于是,他便奔走相告,说在那个地动山摇的晚上,他看见龙了,那个堰塘底下住着一条龙,那天晚上的地震便是那龙想飞天照成的。只不过,他所看见的龙,脑袋极其的小,远没有传说中的大,倒是它那两根龙须无比的长,他回忆说,在它退回堰塘前,他似乎感觉到了它的龙须拂过了他的脸....
于是后来,所有人都相信了这个堰塘里住了一只龙,由于它出来会引起一阵地震山摇,而这些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所以,人们一直深信着那只龙还一直在堰塘里,没有离开过。
只是相比于那些奇异的怪谈而言,村里的人对这些流传下来的东西,更多了一些敬仰的心理。
我知道奈曼这样说表示的意思便是不信的,或者说,对于奈曼来讲,
最值得她信任的只有她自己,所以,我顺着她的意思,却又并不说明,只微微带着些轻蔑的取笑,反问她一句:“你觉得呢?”
其实,奈曼在很多时候真的跟我很是相像,甚至有过之而不及,就好比此刻,她自然的挽着我,跟我说着话,仿若真的并没有看见那几个同村的孩子,坐在堰塘边上的橘树里烤着火腿肠般,但是,那几个人的眼神却一直在奈曼身上流连。
“可是,那时候的我们却天天趁着黑夜跑到这里来蹲守,希望真的能见到传说中的神兽,还坚持了一个多月呢,要不是因为连夜来厚重露水的侵蚀,姐姐你病倒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再守上好几个月呢,你说傻不傻?”
“是啊,傻,也只是我们每个人所需要经历的一个过程而已,傻过了,便过了。”我主动将奈曼指向那堰塘边上的三人,“除了夜里来这守龙以外,我们最幸福的是,便是用积攒下来的钱,去买几根美好的火腿肠,然后,将周围干枯的树叶杂草捡到一起,用一根新鲜的细树干穿过火腿,大夏天里却坐在地上,围在火旁烤火,吃着被烟灰都熏黑了的火腿,哈哈大笑着....”
这也是我们的傻啊,只不过这些傻都只存在于过去,而经历了过去的我们,现在却再也没有机会,也不再愿意让那么自己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