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这话大错特错矣。”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方回抬头去看来人,头顶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方回便拿手挡着。
只见那人三十岁上下,风流俊彦,长发披散,前胸衣衫半敞,再仔细一瞧竟是昨日在大街上碰见的“淫贼”!
“这世间女子皆是粉雕玉琢的玲珑宝贝儿,怎可与那小人相提并论啊?”
那人把披散在眼前的长发撩到耳后,在方回身边坐下,手里多了半只鸡。方回忙回头看向憨老头,自己给他的半只烧鸡早就不翼而飞,只剩下包着烧鸡的荷叶纸。
那人嚼了一口烧鸡,刚一入口便像方回一样“呸”地一口吐出来,骂道:“墨家人太抠,非得榨干一只鸡的剩余价值才舍得拿来烤!”
“敢问前辈是?”能从憨老头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东西,眼前的人想必又是身怀绝技的高手。
“嗐,都是虚名,什么前辈不前辈的。这么跟你说吧,你知道柳下惠吗?”那人从怀里掏出个手帕,细致地擦去手上的油污,手帕的一角绣着一朵红莲。
方回点点头:“可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柳下惠?”
“是的,我跟他差不多。”那人擦完手,把帕子又小心叠好揣进怀里,“我叫柳鱼惠。”
方回心中哂笑,名字差不多,可这行事作风却大相径庭啊。自比柳下惠,分明是柳下不惠。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是代表哪门哪派来参加这唱卖大会的啊?”
小白狐跳上方回膝盖,盘了盘尾巴躺在方回腿上,方回撸了撸它的毛,它便向猫儿一样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
“在下方回,品行方正的方,峰回路转的回。我不是来参加大会的。”
“不参会?不参会你怎么进来的?难不成跟我一样死乞白赖,咳咳,跟我一样被墨城主请进来的?”
“是我请进来的,嘿嘿。”憨老头突然插了句话,他刚刚啃完烧鸡,满嘴的油。方回瞧了他一眼,随手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油渍。
“这憨老头是你什么人呐?”
“刚认识的,一个好人。”方回仔细端看了憨老头的脸,随口问道,“前辈,你是来参加唱卖的吗?”
柳鱼惠摇了摇头:“别叫前辈,都把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堂堂正正正人君子的我叫老了,你就叫我柳大哥得了。墨云的机巧是做的不错,可是我根本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不是大会而是参加大会的姑娘。这些姑娘平时舞刀弄枪的,肌肤紧实,屁股浑圆,弹性十足,跟红楼里比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方回轻笑:“柳大哥倒是胆大,就不怕这些姑娘刀枪耍起来从你身上不小心划拉点什么?”
“哈哈哈,小兄弟,我从姑娘手里逃跑的本事那可不是吹的,小兄弟昨日不是都见过了吗?”柳鱼惠高声大笑。
方回愣了一下,打量一下柳鱼惠,眯着眼道:“原来柳大哥昨日就见过我了?”
“怎样?淫贼在这儿你是抓还是不抓?”柳鱼惠两手撑在身侧地上,身体微微向后仰去,一副玩世不恭你奈我何的样子。
一只机关木鸟飞过几人头顶,遮住了片刻阳光,木鸟盘旋了几圈,向远方飞去。
方回抬头看了一眼那木鸟,笑道:“别人都不抓,我抓干什么。再说了,柳大哥昨日不是教训那淫贼了吗?”
柳鱼惠微怔,偏头看着方回,忽而朗声笑道:“小兄弟,眼睛还挺毒的。你倒来说说看,我是怎么教训的?”
“昨日那姑娘出声呼叫时,其实人群中有两人在跑,一人披头散发袒胸露乳,一人衣冠端正满脸正气。那满脸正气的才刚刚摸完姑娘家的……屁股,见姑娘大喊本来是惊慌失措,可巧的是后面这袒胸露乳之人明明是去抓淫贼却代他受过被当成淫贼,这正义侠士自然是趁机跳进人群中来惩奸除恶了。”
方回笑眯眯地看着柳鱼惠,又道:“柳大哥,你看我说的对与不对?”
柳鱼惠抚掌大笑:“世间人多以貌取人,第一印象坏那便是坏,任你无论怎样解释举证也挪不动人心中成见的大山。”
他上下到打量了一下方回,继而点头笑道:“小兄弟,等大会过后随我一起去北塞如何?那里天似琉璃,湖若翡翠,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广漠,见识过了那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壮阔。哦对了,还有一个人……方回,我看你武功平平,但资质还算不错,那人虽然脾气怪了点但是绝对的高手,你若拜了他做师傅,武功必定大有进益。”
方回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不要。我还要找人哩,送了信我就回谷里去。”
“诶?你这小子怎么不走寻常路啊!一般这样的奇遇你不应该屁颠屁颠地答应吗?什么人什么信这么重要?”
“全不才,你知道人在哪儿吗?本来借了这小狐狸去寻的,可这小家伙整日里吃吃睡睡,丝毫没起半点作用。”方回摸了摸腿上狐狸,小狐狸像是听懂了一样,赌气似的挪开了脑袋。
“全不才?那个奇才?你要找他可就难了。这世上想找他的人多如牛毛,真的,一点都不夸张。要我说啊,这老头肯定有点道行,说不定还会推演,要不然怎么跟提前预料好了一样,总比找他的人快一步,哪回那些人不是去晚了一步扑了个空?”
方回叹了口气,心知想找到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说到提前预料,方回想起了昨日柳鱼惠跑路时用的功夫,观其向前忽而后退,看他向左忽而向右,着实玄妙,不禁开口问道:“柳大哥,你昨天用的是什么功夫啊,怎么跟提前预测到了一样,别人往哪儿你就能避开呢?”
柳鱼惠得意地挑挑眉:“想知道啊?跟我去北塞就教给你。”
怎么说来说去还是劝自己去北塞?
方回摇头,坚定地拒绝了。
柳鱼惠也不勉强,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尘土:“小兄弟,若是什么时候改定主意了,就来寻我。北塞好得很,保管你去了就不想再回来了。”
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又道:“这次墨云的小玩意儿貌似还挺好,小兄弟可以试着参与一下,说不定这最后得主就是你了。”
说罢也不等方回做出反应便脚步轻启,踏前三步右跨两步,竟又是昨日那般功夫,刹那间已消失在方回视线中。
方回又是一怔。
自此番出谷后,一路上见识到了许多江湖人的身手,虽各有不同却都是高深难测,眼界的确是开阔了不少。
苏启和舞剑时他看过,美人面,赤红剑,一剑出则寒光乍起,两剑出则雪落霜飞,剑光闪动,天地变色。
明明是通身血红的剑,却偏偏察觉不出一丝的暖意,只让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初见剑舞时方回正抱着狐狸暖手,那个万年面瘫脸的美艳公子哥一道剑气斜劈过来,把自己腰间挂着的水袋劈为两半却不伤自己一毫。
方回瞬间就明白了,原来江湖话本中描绘的高手,从来都不是高手真正的模样。
若是血性方刚的汉子,谁不为这江湖心旌荡漾?又有谁不想着仗剑天涯,凭一身本事闯出个名堂,成为一代大侠?
但是!
方回不想。
或者说,是方回不能想。
这世间人人都有难诉出口的事情,或是儿时尿的一次床,或是撒的一次慌,或是曾经爱过的一个人,或是内心受过的一次伤,理由有千种万种,而方回却是最最无奈的那一种。
“少爷,你想要吗?”憨老头盯着沉默不语的方回片刻,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方回回过神来,没有明白老人的意思:“老五叔你刚刚说什么?”
憨老头咧开嘴笑了,把破蒲扇往旁边一丢,抓了抓头发,神秘兮兮道:“少爷你要是想要墨老小子的东西,我可以替少爷取来,我知道在哪儿,不过少爷你得答应我件事。”
方回呵呵一笑,这憨老头又要说什么听不懂的话了,且看看他能提出什么有意思的条件来。
“老五叔你说吧。”
“就是偷完之后,不许像之前一样甩锅告诉小姐说是我出的主意。”憨老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要不然小姐又要扣我二十钱了。”
方回故作正经道:“怕什么,小姐不是不在吗?若是偷得来,我把扣你的二十钱补上不就行了?”
憨老头眼前一亮,像得到保证一样,重重点了个头,看样子倒真像要去偷似的。
方回忙要告诉他自己是说笑的,一旁的憨老头突然手舞足蹈起来,喊道:“月亮挂梢头,下雨屋顶漏。你沾雨就倒,我沾雨也倒。嘿嘿,都倒下喽。”
方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五叔已经憨傻,如何能将他的话作数呢?
机关木鸟在天上悄无声息地盘旋飞翔,像只伺机而动的鹰隼,瞬息之间就会像利箭一般俯冲而下。
方回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幼时的那只木马,变形之后似乎也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