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月半隐,夜色凉人。
庭院里,墙角的枇杷树静静伫立,一块造型怪异的岩石孤零零地立在一片耙过的白沙地上,耙出的数道曲线让这块沙地宛若潺潺流动的小溪。
一袭黑衣脚尖一点地,轻轻一跃翻过墙头,落在青石砖铺就的小路之上。刚一落地,忽地一道剑光闪过,一蓝衫束发男子手持长剑挥刺而来。
黑衣人似乎早有预料,蹭地亮出一把长剑,与那男子缠斗起来。
黯淡月光之下,两道身影身影飞舞盘旋,夹杂两道寒光,不时发出兵刃相撞的“叮叮”之声。
片刻之后,那蓝衫男子剑招由慢变快,剑法骤然凌厉,剑上力道也突增数倍,双剑相碰震得那黑衣人手臂一阵发麻。
明明已占上风,那男子却不乘胜制敌,反而转攻为守。
黑衣人忙长剑挺刺,递出剑招,同时左臂一挥,从袖中飞出一柄梅花镖,打向男子。
眼见离男子面门不过数寸,男子却并不急躁,剑眉微挑,长剑从身前划过,收剑入鞘。
似乎只是轻描淡写地画了个圈,与之前狠戾剑招相比也是毫不起眼的一剑,可那黑衣人见状却急忙长剑一收,蹬地跃起,腾空数丈,只顾躲避。
霎时间,自那男子为中心,一道剑气忽地炸开,好似飓风乍起,打着旋仿佛失控一般在庭院中疾走,枇杷树疯狂地摇摆起来。
落叶飞旋,飞沙走石,片刻之后,白沙消失不见,刚刚还一片禅意的枯山水瞬时荡然无存,只余下那块造型怪异的黑岩石。
可下一瞬,只听得“砰”地一声,那块黑岩石也炸得四分五裂,只余下满地碎石块表明这一剑恐怖的威力。
黑衣人笑了两声,道:“我认输了。不过你把公子的庭院毁了,挨骂的是你。”
蓝衫男子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皱了皱眉,硬邦邦地道:“你比约定晚了一日。”
黑衣人不以为意:“我自然是有要事去做,可不比你做公子侍卫来得轻巧。这次公子来出云城是要做什么啊?”
“不知。”蓝衫男子看了眼对面的人,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李棠衣,公子的事情少打听。”
原来这人正是前几日方回在山长认识的游侠李棠衣。
那日李棠衣追着采花贼而去,追了半日出了山长县,见四处无人便停了脚步吹了句口哨,一个人影从树后闪出,竟是白日山长县出现的贼人,原来这二人早就相识。
这都要从李棠衣来到山长的原因说起。
山长发生的几起案件确是四灵宫所为,但是这帮手下人做事实在粗糙不堪。押解被掳女子途中一时松懈,叫一个女子逃了。
四灵宫白虎堂堂主座下两大高手竟眼睁睁地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逃掉了,关键是还让这女子知晓了分堂地址所在。
李棠衣其实是被派来山长处理烂摊子的,一来是要找到并除掉这名女子,而来是要将案子的调查方向偏离四灵宫。
方回被袭那一夜其实也是李棠衣设计好的,只是本来打算随意抓两个替罪羔羊,谁知被方回闯进来坏了事,李棠衣只好安排第二天的那一场“白日偷香”。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陈玄已截杀方回,却引出了真正的剑穹弟子苏启和。李棠衣虽早已得知苏启和下山,却没想到他动作如此之快,转眼已经来到山长。
依苏启和的智谋不会不联想到四灵宫,那么此时再做案件导向已无济于事,再加上逃跑的那女子一直搜寻不到,当下除了暂停分堂活动改迁堂址别无他法。
听到蓝衫侍卫的提醒,李棠衣莞尔:“杨夜,‘不笑修罗,暗夜罗刹’,传闻果然也不是那么可信,你还是挺好心的嘛。”
没等她说完,杨夜早就转身离开了,李棠衣轻笑一声也不管他,自己走到房门前敲了两下,再抬头时脸上笑容已匿:“公子,李棠衣回来复命。”
屋里寂静无声,李棠衣也不再敲门,安静垂手立在门外等候。半晌,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
古旧屏风前,红木嵌大理石的书案上一端放着一方古砚,笔架上悬着几支规制不一的毛笔,书案前的公子锦衣华服,眉清目朗,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恰到好处。他正捏着一封信仔细端详着,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不抬:“阿衣,你来晚了。”
李棠衣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公子责罚。”
锦衣公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里也听不出一丝情绪:“听说你去了山长。”他把密信放下,这才打量着面前的人,“起来吧,我早说过在我面前你不用害怕。”
李棠衣眼珠骨碌一转,知道瞒不住便顺从地站起身来,解释道:“公子,属下此番去山长是为了看一看山长地宝一笑狐……”
锦衣公子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似乎没什么兴趣,伸手将信拿起飞向李棠衣。
“白玉楼居然还有遗孤?”李棠衣看完密信大惊失色,她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白玉楼死了已经将近二十年,若还有孩子现在也应该像自己一般大了。
锦衣公子站起身来,看了眼李棠衣,又道:“顾钰黎将这消息告诉我,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李棠衣略一思忖,答道:“十分。”
“为何?”
“原因有三,其一,听说当年卓千雪逃走时虽身中剧毒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是白玉楼有遗腹子也不是不可能;其二,信中说此人近日才至乾元,这也解释了为何之前朝廷完全没有此人存在的消息;其三,顾钰黎的情报十分可靠,从未出错,再者,他若骗您想必也是知道后果的。”
锦衣公子点点头,嘴角慢慢拉起:“好极!本来只打算借神弓将这帮余孽尽数铲除,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之喜。”顿了顿,又道:“阿衣,你就替我去找出这个罪党余孽吧。”
李棠衣一抱拳:“属下定当竭尽所能。”
待李棠衣走后,锦衣公子将密信一端用烛火点燃,火瞬间包裹住纸,一点一点蚕食干净,只剩下星点清灰。
他道:“李棠衣眼神有躲闪,派人暗中监视。另外,顾钰黎不可信,查!”
“是。”门外人应道,退了下去。
……
日上三竿。
墨家的客房外,两个影子探头探脑地出现,走到门口轻扣了下门,轻声说道:“唐女侠,有要事相商。”
唐莹莹拉开房门见是方回,脚边还跟着一笑狐,立马就要关门,方回忙用脚抵住,龇牙咧嘴道:“唐女侠莫急,说句话我就走。”
唐莹莹手把着门,眼皮上翻:“说吧。”
“白日里跟女侠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是那肯定不是我本意。”方回面色诚恳,从怀里掏出一小瓶子递给唐莹莹,“我看姑娘的手腕都有淤青了,这是我们谷里最好的药膏,治这个最管用了。”
待明白他的来意后,唐莹莹心思微动,脱口而出:“我也不对的。”意识到话已说出口,忙又改口道,“那什么,我是说,既然这样本女侠大人大量也不便与你计较,这点小伤有何要紧的。”
方回心下了然,故意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那这药膏我就拿回去了?”
“诶?等下!我说不要紧又没说不要,拿来。”
唐莹莹伸手去拿,方回手一缩又要逗她。方回比唐莹莹高出一头,此时他将药瓶举起,唐莹莹够不着边跳脚去抢,两人一来二去便争抢起来。
没抢几下,唐莹莹余光瞥见憨老头从拐角走了过来,吓得心神一乱,叫道:“疯老头来啦!”
方回偏头去看,唐莹莹忙伸手去抓他手里的药瓶,谁知脚下一滑,连带着方回一起摔倒在地。
待这位娇蛮跋扈的大小姐睁开眼睛时,只觉得屁股跌得像散了架,身上还压着个重物。等她明白过来这重物是什么,以及胸前传来的异样感觉是什么,尤其是这重物还毫无意识地伸手抓了抓,顿时气血上涌。
“臭小子,你摸哪儿呢!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捂着脸飞奔出墨宅的方回,还不忘拉着憨老头一起跑,好做个护身符。
方回从路边买了两只烧鸡,一只摆在白毛狐狸的面前,一只撕为两半分给了憨老头一半,两人一狐都很没形象地蹲在街边人家宅子的台阶上啃。
方回咬下一口鸡肉,嚼吧嚼吧老半天,“呸”地一口吐出来,道:“这鸡活着的时候一定没少受罪,你看它下了一辈子蛋老了还要被人吃肉。”
索性也不吃了,放回荷叶纸里,见憨老头吃得正香,笑了一笑,把剩下的半只也递给了他。
他捂着脸,托着腮,叹了口气:“唉,怪不得古语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有些女子简直和小人一样,蛮不讲理的。老五叔,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憨老头嘿嘿一笑,算是回答,也不知听懂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