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客舍瞧一瞧那狼狄姑娘,哪知上午历叔却冒雪过来了。母亲把他让到堂上,奉上姜茶,问他冒大雪来为了何事。
历叔喝了姜茶,问母亲可知昨夜来了槐麋之妹的事情。厚道知道,昨夜季回来便说了。历问:“季可有改口?”母亲摇摇头。历叔叹了口气。
叹完气,他又道:“狼狄族长三女过来,我们要设宴款待。只是我家中无女人,这个事情便有些为难。想来想去,便想请你中午过去相陪一番。”
说起来,若尚再大上几岁,这种事情便不需劳动厚,可是如今也只得请厚出面招待了。
母亲原本正在犹豫想去看一看那姑娘,没想到便有了这事,自然是答应的。于是二人即刻便关门出发,往历家中去了。到了历家中,易又喊他女人和媳妇过来,和厚一起在厨房准备。
到了近午时分,历叔使人去客舍请人。等他们到时,饭菜已经备好。互相行礼,落座后,便开始上饭菜。历叔坐主位,槐姿坐左手第一位,往下是随她来的二人。右边,首位是厚,其后是易叔,再往后是季。
开席前,历叔先问槐姿昨夜睡得可还好,接着又向她介绍了厚和易叔二人。听闻正对面这妇人便是季的母亲,槐姿似有羞色,她飞快地看了季一眼,然后向母亲行了一礼。母亲微笑请她不必多礼,回了半礼。她仔细端详槐姿,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人又长得极喜庆,让人看着欢喜不已。
寒暄过后,便正式开席。历叔道:“食物寒薄,让三小姐见笑了。”槐姿道:“我冒昧过来,给诸位添了麻烦。”
吃饭时,母亲有心问问槐姿与季是如何相识,但是席上诸人年纪都长于槐姿,怕槐姿不好意思,便忍住了。槐姿是年轻女子,可说的话题并不多,彼此只说些两岸和伏牛山风景。一时饭吃完,外面大雪仍不止。历叔道:“可惜今日大雪。若是雪停,可领三小姐四处看看。”
槐姿道:“无妨。落雪也有落雪的好看。”
她言语爽利,历叔大笑,极力请槐姿多逗留几日,等雪停后四处转转。槐姿浅笑应了。吃过饭,又喝过茶,槐姿便起身告辞。历叔便命季将她送回客舍。季应了。诸人送出门,看着他们四人离开不提。
季将槐姿送到客舍便要离开。槐姿问:“你下午可是有事?”季还未答,她又道:“若无事,便在这里陪我一起说说话。”说罢她一笑:“落雪是好看,可是若看一下午的落雪,也是无聊。”
季看着她。她脸色带点羞涩笑意,可饶是如此羞涩,眼神却从未回避过。
“我下午有些事。”季道。说罢他一拱手,退出了屋内。
午后的雪似乎小了些,可仍下个不住。季去历叔那里看过一回,便转身回了自家。天色将晚,到了快要做晚饭时候,母亲让他去请槐姿过来吃饭。季不肯去,道:“客舍自备了他们的茶饭。”母亲道:“她是你的客人。我原以为下午你会过去陪人坐一坐,谁知你竟在家里消磨一下午。晚饭还不请人吃,算得上什么待客之道?”
季很是无奈。母亲打着堂而皇之的幌子,他心中自是明白,可他真是不愿过去。被母亲催急了,季道:“下着雪,路又不好走,吃完饭回去也是麻烦。要请,也等明天中午再请。”
母亲听他如此说,露了些笑意,道:“也是,那就定了明日中午。”说罢母亲自笑着下厨去了。
到了第二日,吃过早饭,母亲便早早催他去客舍邀请槐姿。季慢慢出了门。昨日午后雪小了些,还以为今日便要放晴,哪知过了半夜,又簌簌落落下起来,扯天扯地,下个没了。
季到客舍时,槐姿也刚吃过早饭,正懒懒烤着火,望着门外落雪发呆。
见季进来,槐姿将目光移到一边,故意不去看他。季站在门外,取下风帽,又抖落身上的积雪,才走进屋来。狼狄二人向季行了一礼,季回了一礼,两人便退下避开了。
季坐下。客舍之人奉上茶水,季端着啜饮了一口便放下了。他伸手靠近火盆,上下翻转着暖了暖,转头看着槐姿。槐姿初时赌气不肯理他,让他看了一时,又转过头和赌气他对视。她的一张脸上,情绪写得明明白白。季看了会儿,到底忍不住笑了笑。
他一笑,槐姿的眼睛便仿佛让雪光照了下。她不自觉转移视线,看向屋外落雪,闷声道:“季公子今日无事了?”
她故意如此问,季却煞有其事点点头,道:“是了,今日上午无事,过来陪三小姐坐坐。”
这是很平常一句话,但是槐姿听在耳里,总觉得别有深意。她虽然大胆,但终究是个女孩儿家。季如此调笑,她心底极为不舒服,不由红了眼眶,道:“今日我倒觉得这落雪别有意味。季公子自去忙吧。”
季仔细端详了她一番,才发现她眼睛里满是泪光,映衬闪烁着火光,脸上皮肤细腻,融融一片。季收敛神色,无奈道:“怎地如此爱哭?昨日也哭,今日又哭。”
槐姿伸手抹去泪水,哽咽道:“你不是忙吗?管这许多做什么?”
“别哭了罢。泪水留在脸上,叫寒风吹坏了,不好看。”季道。
槐姿不再说话,她捂着手巾,埋着脸,越发呜咽起来。季无可奈何,有心劝慰,不知如何开口;置之不理,又于心不忍。
随从之人听闻槐姿的哭声,从房内探头悄悄看了看,又避开了。季注意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脸,感到尴尬,道:“不要哭了。人都瞧见了。”槐姿虽不理他,到底渐渐止住了,慢慢拭脸,方才抬起头来。季还看着她,她眼圈红红的,道:“我便如此不叫你喜欢吗?故意留我一人在这里空坐。”季道:“昨日下午是真有事。”槐姿轻哼了一声,明显不信,却也不再多说。
哭了一场,又说了一场,此时心里倒有些安定下来。两人一时无话,一同看着门外大雪。
到了近午时分,季领着槐姿三人往自家而来。母亲早已在家翘首以望,见雪地里出现他们的身影,很是高兴。等他们进屋,槐姿三人向母亲行了一礼。母亲拉着槐姿的手,对二位随从道:“不必如此多礼。”
让季安排他们坐下,道:“厨房的饭马上就得了,坐一坐,就吃饭。”槐姿道了声‘叨扰’,又起身问要不要帮忙。母亲摆手道不必。槐姿到底让两个随从下去帮忙了。
槐姿坐在堂上,左右张望了一回,然后问:“你妹妹不在家吗?”季道:“巫年纪大了,天气寒冷,她过去帮巫煮饭去了。”槐姿起身,在屋内屋外看了一圈。季随在她身后。当她看到屋后院内那一排三间厢房时,她转头看季。季没有说话,引她重在堂内坐下。
一时饭好了,季过去厨房帮忙,一起将饭菜端了上来。骨汤,焖肉,煮鸡子,煎烤河鱼,盐菜粥,米饼。饭菜上齐后,母亲道:“只有这些简薄之菜,三小姐略用点儿。”槐姿道:“多劳您费心。”她尝了一口骨汤,赞道:“味道真好。”母亲很高兴,让她吃肉。
席上,说了说如今西岸风光,狼狄人习俗。槐姿说话爽利,言语有趣,一顿饭吃得母亲极为高兴。
吃过饭,收拾完毕之后,季奉上茶水给母亲,又奉给槐姿三人。母亲便问起槐姿家中情况,得知她的爷爷奶奶都在当年被姜人驱除时去世,叹了口气,道:“他父亲,也是因姜人逼迫去世。”槐姿看了季一眼,没有说话。
这不算一个好话题,母亲又问起家里族中劳作事宜,听说西岸如今也是水土丰饶,农田遍地,道:“如此说来,西岸也是一片好地方。只可惜如今叫这黑甲阻着,不然两族交流往来,不知多好。”
槐姿道:“我父亲道,总有一日,我们会将这些姜寨黑甲一一赶走。到那一日,两岸连成一遍,大河必不再成为天堑。”
这是这片原野上,除姜人外所有人的愿望。
饮过茶,又略坐了坐,槐姿便起身告辞。母亲极留她多坐一坐,又留她吃过晚饭再走,被槐姿婉拒了。见留不住,母亲便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环,递到槐姿手里,道:“这还是我们还在祖地时,交换得来的玉器。你远道而来,我没有什么好送的,只有这玉环聊做心意。你且收下。”
说罢,不顾槐姿的推辞,硬套在了她的手腕上。槐姿只得受了,道声多谢,又行礼,告辞而去。母亲让季送他们回去,自己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