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庭中道:“姐夫,谁说姐姐挣脱不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不啻平地一声惊雷!姜瑜一抖,接着便感觉有两股风从自己身旁掠过,紧接着自己双手被人从后一剪,动弹不得。
庭中慢慢亮了起来,炉火又熊熊燃烧起来,带来了明亮。
他慢慢扭头看向屋外,只见庭中分列了两排子弟,司徒,司马和羽昆站在堂下,正看着他。
他又扭过头,玉昆站在堂中深处,身前多了两名警惕的子弟。
姜瑜皱着眉,看司徒,司马和羽昆走至堂上,看羽昆走到玉昆面前喊了声“阿姐”,看玉昆和司徒,司马二人相互行礼,看他们四人一同看向他。
他慢慢笑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是你们算计好了的是吗,玉昆?”姜瑜问。玉昆没有说话。姜瑜笑起来,道:“难得啊,你如此纯性的人,居然也会演这么一手好戏!”
他回想今晚的一切,才恍然发觉玉昆是如何一步步将他带入了陷阱。
羽昆道:“若论算计,姐夫才真是好算计。若非我们今夜赶来,明日,只怕当年王城之事就要在我吕良上演了。”
姜瑜微微一笑,道了声:“惭愧。”
见他除了刚开始有些震惊之色外,此时已完全镇定下来和羽昆对答如流的样子,玉昆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要算计我,算计子昆?”
姜瑜温和的看着她,摇了摇头。
这么温和,仿佛刚刚黑暗中那亮出獠牙的是另一个人。玉昆怆然,她几乎要脱口问出一句:“你到底置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之情于何地?”可她到底没有问出来。姜瑜看懂了她的神色,纵使他神色平静,却到底忍不住几分悲伤神色,闭嘴不言。
姜瑜被押出大公主府,出来之后,才知整个大公主府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暗中布置的那些人被子弟所压,黑压压的跪在地上。大公主府中,成玉和齐玉被带去羽昆府中歇息,余下所有人皆被收押在府中,由子弟看管,待司马门下过来一一审讯。
见他们出来,子弟们催提那些跪在地上的姜人起身,随在押解姜瑜的子弟身后一同往城台去。今晚他们将分别收押,等候明日审讯。
司徒和司马向玉昆和羽昆告辞,他们二人将殿后,亲看姜瑜被送到城台囚房。而羽昆将扶着姐姐,带着两个侄女一同先回府中。
告辞之后,眼看押送姜瑜的队伍就要起身,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声呼唤。成玉哭叫道:“父亲!”
姜瑜不想回头,可到底忍不住还是回过了头。他带着笑,嘱咐道:“等会到了你们小姨家里早点睡。”
成玉和齐玉大哭起来。姜瑜又看了玉昆一眼,见她面如白雪,双目通红地看着他。数不清多少次,他们曾目光交互。而唯有这次,两人都看不清眼中的彼此。
队伍渐渐走远。羽昆牵着两个孩子,同姐姐一起往府中走去。走不远,两个孩子忍不住回头,见大门之外,围墙之外,每隔数步,便站了一个子弟,将整个大公主府全部围了起来。府内,高墙之上,光亮隐隐外溢。然而,随着她们一步一步走远,那隐隐的光亮,终究还是被黑暗淹没了。
次日清早,昨夜围在玉昆府外的子弟不见了踪迹。除了大门没有向往常一样打开之外,整个大公主府看起来和往日没有区别。
羽昆昨夜很晚才睡下,然而天刚亮她便自动醒了。起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姐姐。
昨夜,玉昆和两个孩子睡在一起。两个孩子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哭问母亲为何父亲要被抓走,父亲还能不能回来。玉昆一下一下地拍着两个孩子。孩子终于含着泪睡去,而不知何时,玉昆也睡着了。也几乎是天刚亮,她立即就醒了过来。
羽昆到时,她已在庭中站了好一时,看东方天空流云变幻。羽昆站在姐姐身边,一同看着天空。看了一时,羽昆问两个孩子昨夜睡得好不好。玉昆点点头。羽昆又道今日会审讯姜瑜。
玉昆没有说话,隔了一时才向羽昆道:“我想过去看看他。”羽昆道:“等审完了再去吧。”玉昆又是点头。
羽昆原想和姐姐一起用早饭,但见到姐姐这番沉默憔悴模样,知姐姐此时并无多少精力来面对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只得宽慰两句,然后走出偏院,回到后院。
青鹄见她回来有些奇怪,问:“未和阿姐一起用饭?”羽昆摇摇头。青鹄一想也明了,心中不由叹息。
昨夜他等到半夜时分,才见羽昆,阿姐和两个侄女一同回来。见两个侄女满眼泪水,一脸戚惶,便知羽昆一直在寻找的幕后真凶在大公主府找到了。这是所有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但终究还是逃脱不了。
吃过饭,羽昆便带着子弟出门,往城台而去。与她差不多同时到达城台的,还有司徒和司马两位大人。羽昆向两位大人行礼,两位大人亦回礼
。三人一同缓步上台阶,司徒问道:“大公主昨夜无事吧?”羽昆道无大碍,只是很有些伤心。
闻言两位大人皆沉默,良久司马大人道:“纵使伤心,也比一直埋着这颗毒瘤在身边的好。”羽昆无言。
渐渐的,大殿的檐角逐渐出现在眼前。再往上行几步,古朴简单的大殿便出现在眼前。走上最后一级台阶,看着面前这座不知矗立了多少年的殿堂,司徒道:“二位,可还记得去年冬天,冢宰和王城冢宰姜琥关于天道和人道的那一番争论吗?”
司马不言,羽昆看向司徒。司徒接着道:“循天道,则行大义;循人道,则究小利。大义虽大,恐失之于宽舒;小利虽小,却得力于精微穷极。循天道,行大义,需我辈力行织补,才可至疏而不漏。你我之辈,任重,而道远啊。”
羽昆看着大殿,道:“虽任重道远,敢不勠力前行乎?”
羽昆坐在公门之中,看日光从门口,墙上划过。公门之内,所有子弟皆去审讯昨夜抓捕到的姜人。到了下午,负责审讯姜瑜的两名子弟过来报,称已审讯完毕,姜瑜对策划刺杀冢宰及意图围杀长老之事供认不讳,却拒不承认是受人指使,只道全是自己一人筹谋。
羽昆早已想到姜瑜不会承认受人指使,却未料到他招得如此之快。她预想以姜瑜的谨慎,审讯将极为艰难,未料到竟然全招了。她详细问过审讯细节,然后向司马报告此事。
司马也有些惊讶,未料到竟然如此顺利。他看着子弟送过来的木板,木板之上刻痕记录了此次刺杀之事,下面刻着圆形的姜瑜私印的齿纹,齿纹之上是一个红色血指印,那是姜瑜的指印。羽昆问道:“他不肯招出幕后之人,是否要继续审下去?”
“审!”司马简短道。
羽昆领命而下。下午,羽昆和门下两个子弟一同来到囚室。因目前还未定姜瑜的罪,其身份仍在,故而不在囚房之中审讯,而是把囚房之外小院另辟作审讯场所。
羽昆三人看着子弟押着姜瑜走进小院,走入堂中。姜瑜坐在三人对面,正对羽昆。押送的子弟跪坐在他身两侧,门外两侧立有子弟守卫。
昨夜姜瑜一夜未睡,连夜受审,他的脸色因此很有些憔悴。入座后,姜瑜面容平静,沉默不语。羽昆看着他,良久道:“昨夜姐姐和两个孩子在我府里睡得都还好。早上我过去时,姐姐早醒了。两个孩子还在睡。”
姜瑜闻言笑了笑,仍旧没有说话。
羽昆又道:“姐夫,如今你虽已供认,但我仍有些问题想问问你。”
姜瑜抬头看着羽昆,温和道:“如今你我既然在此相对而坐,便不用再称呼我姐夫了吧。”
羽昆道:“难道姐夫当初筹谋之时,便已打定主意要与姐姐脱离关系了吗?”
姜瑜不言。见姜瑜如此模样,羽昆心中亦不得不涌起一阵感伤:昨夜之前,姜瑜在她们三姐弟心中,虽不多言,却温和翩然,极具兄长之风。然而,世事终究变幻了人心。
“姜寨如今内忧外患,东西用兵,流民四散,为何偏偏在此时策划刺杀冢宰?”羽昆问道。
如姜瑜所言,如今他们二人既然在此地相对而坐,那些感伤便也只能强压下。
姜瑜不言。
“姜寨已然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凡稍有常理之人,也知此时惹怒我羌族为下策。你也说为了姜寨王城。既如此,自然知道如何行事对姜族更好。可你却选了最坏的一条路,到底是为何?”羽昆接着问。
姜瑜看了看她,又看向地面,仍旧是不语。
“姐夫,你就一句也不想说吗?”
姜瑜终于笑道:“是今日我的供认之词不足以定罪吗?”
羽昆闻言亦无语,良久才道:“今日你供认不讳,自然足以定罪。你既不愿说,那我便告辞了。”说罢她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道:“记得当年你从凤凰台毕业回来,你姐姐曾私下与我笑言,说你呆了三年,只光顾着研究观摩老师吃肉喝酒之神态,其他一概未学到。如今看来,未学到也有未学到的好处。”
羽昆回头看着他。
姜瑜又道:“我记得去年姜琥和姜琅过来吕良,姜琥曾与冢宰在大殿之上有过一番辩论。”
他双眼望向半空,神色之中有些感慨:“天道和人道,孰好?彼时我不知,因我在凤凰台所习得的,皆为人道。如今,我知道了谁更好,却已然晚矣。”
至此之后,他再无任何言语。
羽昆在门口默默站立了一时,然后拱手告辞而去。两个子弟留下继续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