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随着五玄走出了院子。
“小碗年方几何？”五玄出院子便问我。
“十七。”
“这么大了？看着还小啊。”
“不小了，”我笑“十四都有姑娘嫁做人妇了。”
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喟叹：“好香啊，小碗也爱噬魂香？”
这话说的，谁会爱这样的害人之香。
“此香虽好，可不要贪多哦。”他又说。
“没有。”我只是回答。
“其实我找你出来，是想借小碗的血一用。”他眼珠子转的倒是十分顺溜。
“做什么？”我立刻停住，谨慎的问。
“只是几滴用作药引，不必忧虑。”
“哦”我说“疼吗？”
“用针轻刺便可。”他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说“不过，需要指甲缝中取血，会有些疼。”
指甲缝….
我看着我的指甲，想想便觉得很疼。
“药引是要救慕悔吗？”
“既然你这么问我，那我就直说了，慕悔并不好治，只能说有可能有用，只是对你的副作用也很大。”
“什么？”
“嗜睡。”
“哦。”
“不记前事。”
“嗯？”
“以前的事情会忘掉。”
“比孟婆汤还灵？”
“灵。”老头抖了抖胸前的布袋，仍旧翻弄着。
“为什么是对我的副作用，不过是取我几滴血罢了。”
“实不相瞒，小碗已经中了噬魂香了，取血的损耗会是常人的许多倍。”
“我已经中了….？”他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把我劈的外焦里嫩。
“个人体质不同，小碗的症状比慕悔轻多了，现在看来，仅仅是身上散有甜香而已。”
“那，以后呢？”我咽了口唾沫。
“这不好说。”他摇头“老夫就算治好慕悔，也只能保小碗多活几年，其余的…”
这老头说话一句比一句不中听，照他意思，我已经病入膏肓，不日便亡，我本就心情不痛快，如今他倒是在我的不痛快上跳起舞来。
“先生说了那么多，无非给我添了堵，其余的什么也没。”我礼貌笑的咬牙切齿。
“不要生气嘛”他又开始扒拉他的布袋子“人生也没什么好活的。”
“可我想活。”我说。
我亮出那把短刀，“刷拉”将刀抽出来以作防备，笑着对他说“我不答应先生的提议，先生还是想别的法子尽力救慕悔吧。”
“我只是提议，小碗不答应便算了，何故威胁老夫？”他笑的讨好，伸手轻推我的刀，示意我收起来。
“我只是怕先生有武功罢了，并不想伤害先生，纯属自卫。”我收了匕首。
“你可比我印象中的疯多了。”老头笑着拍了拍我。
“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我说，想多套点这将军大女儿小时候的事情。
“你小时候可也是个小疯子，贺兰将军从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偏你敢在他头上动土，还趁着他睡觉把他最宝贝的酒给喝了。”老头正激动地讲着，突然一声长叹“这么多年了，可把你找回来了，嫣汐一定会开心吧。”
“确实，失而复得，何其珍贵。”我跟着他哧哧笑起来，不过嫣汐是谁，我真的不认识。
“慕齐知道这血能救慕悔的命吗？”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他若知道，定会舍命救他这个弟弟，不会犹豫，看来淑婉对他了解的尚少啊。”
我点头，我对慕齐的确了解甚少，想起簪子上的噬魂香我便心中冷笑，语气也忍不住的刻薄起来：“他会救？就算只有一点的希望他也会救？”
五玄点点头，叹息“九殿下，就是太重情义了。”
重情义？
若真如五玄所说，慕齐重情重义，那么我对他而言便是无情义可言。
可眼下与其说我关心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是更关心他若知道中噬魂香的人的血可以救他弟弟，会不会逼我救他弟弟，会不会自己中毒拿血救他弟弟，我可不想他或是我回头失忆，那之前做的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先生可要瞒好了，不然，慕齐心思缜密，迟早是要知道的。”我对五玄说道。
五玄点头，认真的说：“我只告诉淑婉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淑婉也得保守秘密才行。”
“这是自然，不过，先生为何想瞒慕齐，救下慕悔，人命总比记忆值钱吧？”
“九殿下心怀天下，有王侯将相之秉性，岂能因一心思扭曲的废人耽误终身？”
说慕悔心思扭曲，我倒是可以接受，说他是废人，却让我听得着实不爽。
“大丈夫志存高远，自然很好，可人人生而不同，为何偏以王侯将相这一标准就枉论一人价值？先生这话，着实偏颇，未免有失风度了。”
五玄摸了摸胡子，思索了许久，说道：“话虽如此，可生在帝王家，便要知道帝王之子就是要肩负天下苍生，要以振兴燕国为己任，兼济天下…”
“先生这话同女人生来就应只学做饭女红，不应抛头露面，事事只听夫家等等这些世俗云云有何不同？”我打断他的话反驳道。
“女子当然是要相夫教子，识得女红。正所谓夫为妻纲，丈夫的话，女子必然要听从。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必赶考，也不必从军，岂不自在？”
“江骁一战先生不是没听过吧，西夏打败了燕国，凭的可不是兵力强盛，凭的是女将军江晓晓。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可真不只是对男人的形容。”
五玄思索片刻，竟笑起来，赞叹的对我说道：“女子能有这般谈吐，这般见解，不俗。”
我也笑：“那就当是先生夸我了。”
“淑婉，我们到了。”
我看着眼前用竹子搭成的二层小楼，愣了愣，这房子这能住人？那下雨可怎么办，岂不是四处透风，四处漏雨…我想着这老头四处躲雨避风的模样竟有些想笑，也不知道我怎么变得如此爱幸灾乐祸但我觉得五玄应该不会怪我…
“这房子，真能住人？”我憋着笑问。
“可不嘛，一下雨一刮风我就四处躲，把自己过的严严实实的…”老头认真的对我说。
还真是….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他转眼便不正经的大笑起来“淑婉太天真了，这话也会相信。”
“.…”
这老头…慕齐捉弄人的本事不会是跟他学的吧。
原来这竹楼里面都用铁板加持，铁板和竹子之间还用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胶泥糊住，倒是像砖墙一样，密不透风。
院子里有水井一口，枯萎的葡萄藤一株，藤架上攀着的还有夕颜的花藤，夕颜已然败落，只剩下纤细的藤架，毫无生气的伸展着。
我跟着他走进屋里，屋内竟整洁无比，只是角落里的桌子上堆放的白纸有些杂乱，我走过去瞧，竟全是画，那些画上有山水，有石山，还有女子，那女子头上插着玉搔头，微微侧头，垂眼望着脚边的绿湖，一手拿着团扇，半遮着脸，曲眉微蹙。
她的风姿十分清雅，欲遮还休，淡青色纱衣仙仙垂到地上，仿如天女下凡。
“这画的是仙女吧。”我惊叹。
老头在不远处抬头看我，脸色顿变，急忙跑来把画毫不客气的一团抱走。
“先生许是仰慕某位佳人？”我八卦的笑。
“不许乱说。”五玄都有些结巴了，脸也涨的像猪肝。
“你也给我画一张嘛”我依旧逗他。
“我没有时间啊，淑婉。”
我正想说那好吧，谁知五玄说：“你若答应帮我保守秘密，不告诉慕齐，我就帮你画。”
画了美女竟然还怕旁人知道，这老头有问题啊，我索性顺水推舟：“我答应你。”
“好，过两日，我便去找你帮你画。”
“先生说话算数吗？”我有点不相信这个老顽童。
“一言九鼎。”他说。
等他整完药膳，我已经困了。
“你一会怎么回去？”他问我。
我打着呵欠说道：“没关系，走回去就行。”
“天太黑了，这林中不定有什么猛兽呢？”
“啊，你别吓我啊。”
“我一个长辈，怎么能吓唬小孩呢？”五玄严肃的看着我。
“哎哎哎，我说”五玄一步一步的向后躲，因为我已经把短刀拿出来了。
“你别害怕”我笑“我只是留着待会自我防卫罢了。”
“你一人回去不怕吗？”
“还好啦。”我拿起药膳说道，心里却暗想，怕，怎么不怕？！
可我又能怎么办？
“还和小时候一样，就是胆子特大….”先生又想起了淑婉小时候的事情。
我走出门，竟看到慕齐提着灯笼站在那里，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灯笼微黄，很暗，却照亮了主人的一袭玄衣，即使是受了伤，还能站得如此挺拔，真不晓得是怎么锻炼出来的。
“走吧。”慕齐说，我点点头，便在他身后跟着。
“谢了。”我说。
“不用谢，”慕齐顿了顿，又说“我接的是婉婉罢了。”
我没有回答，用沉默表示赞同。
“过两日五玄先生说来给我画画。”我对慕齐说。
“是吗？”慕齐有些惊异的看着我“五玄真对你这么说？”
我点头。
“那可真是稀奇。”慕齐笑了笑。
“我倒觉得在他身上一点也不稀奇。”我说。
“你又知道了什么？”慕齐问我。
“你不必知道。”我直白的说。
“婉婉让我如何，我便如何。”慕齐说。
呵，有样学样，倒是很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