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们回去,院子已经静悄悄的,合欢树被月光照得一地斑驳,一动不动,院中万物都已沉睡。
我也十分困乏。
“殿下早点休息。”
“嗯。”
我转身便走,眼角余光看见慕齐仍旧站在那里看着我,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刚刚的事...”他迟疑地说。
“什么事?”我转身笑“没什么事,殿下大可放心,我不会对别人偷漏半分,至于...只当是殿下的一时冲动罢。”
慕齐愣住,眼中微波暗涌,不过转瞬平静,甩了甩袖子,笑着说:“嗯,如此便好。”
我扭头走进屋里,我竟然为慕齐说话,说他是一时冲动,可...难道不是么?
想起那个吻,缠绵又暴虐,我只觉得心中不知哪里破了洞,“噗噗”的向外漏风。
“等等。”
我转身,慕齐又将那个簪子拿给我:“我送你的东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也不准给我丢了。”
我脱了靴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实在是睡不着。
回来时我悄悄地把那支簪子拿在手里摩挲着,至于为什么把这把破簪子接下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只是想起来那天一起吃的牛肉面,又想起了活蹦乱跳的小黑,不知道它是不是已经成了一锅鸡汤。
说实话,拒绝把血给慕悔之后我有些良心不安,可我还真做不到为了一个能救他的那一点可能而把自己的记忆抹了,我不知道彻骨的恨意给我带来了什么,又让我失去了什么,也许我以后的下场,以后的结局不会比柳依依好到哪去,但我日日想到柳依依的惨死,想到那些人的逍遥快活,我觉得浑身被活活灼烧,那是一种煎熬,时刻期待属于我的结局,又时刻打算放弃期待。
杀手第一准则,没心没肺。
这样自我安慰之后,似乎良心好了一点点,而且五玄还说会再想别的法子,说不定哪天就碰上了既中了摄魂香,又想失忆的人呢,大可不必这样懊恼。
几日没找新月说话,我便跑去找她,她还没有睡,低着头在烛光下看着什么东西,我走到近处才发现她在绣着一个荷包,荷包上绣着的一对鸳鸯,只不过针脚很粗糙,歪歪扭扭的,我会绣花,这似乎又是一项重生技能,生来就会,新月就拉我教她,只是她还是不够熟练,绣的很慢,也的确不够好看,不过,我那时候教给她的是荷花,现在小丫头倒是学会背着我偷偷绣鸳鸯了。
我悄悄走到她的身后,一把夺走了荷包,笑嘻嘻的说:“快说,给谁绣的???怕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新月果然如我所料的脸红起来,上来就向我抢它,我躲来躲去:“你不说我就不给。”
新月微微皱眉,无奈的拉起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允字,我笑了笑,把荷包还给了她。
“你好好绣,绣的漂亮点才好送人啊,”我说,一边伸手给她指导:“你这边就绣的不对...”
“女子送情郎,送的东西无非是那几样,礼物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你这般用心,长允也会感受到的。”
新月脸又红了一层,上来夺了荷包就要来打我,我笑着逗她:“羞什么?都大姑娘了,迟早要嫁人的。”
新月又来打我,还打手势指着我,问我,那你呢。
“我啊”我笑不出来了,我还真不知道我会不会嫁人,夫君又会是谁,可惜,无论是谁,都是我又或者慕齐复仇路上的一步棋而已,想想我未来夫君也怪可怜的。
慕齐说要娶你,新月打手势提醒我。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辫,打着呵欠说:“他说说而已。”
我问他敢娶我吗,我只记得他眉眼懒散,唇角微勾,对我说道有何不敢?可他的脸上每一处都在提醒我,切莫当真。
“今天慕齐...慕齐他亲我了。”我看着摇曳的烛火对新月喃喃。
“我对他说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说,如此便好。”
我什么都会同新月说,就算有时候我逻辑混乱,说的话颠三倒四,我还是想说给她,我没什么爱好,只是孤单的时候会想说很多的话,那样话多,估计会让人很烦吧,也只有新月,能让我不去想她会不会烦,不去小心翼翼的相处,我信她,她懂我,如果没有她,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值得相信的。
新月看着我,打手势说,一切皆随天意。可是后来她又摇头,比划着,我们这类人,随天意,或许只有一死。
那天我和新月在一起睡的,天真冷,脚炉一直在我脚边,但我的脚还是冰凉凉的,幸好新月是个小火炉,我依偎在她旁边很快便睡着了。
没想到慕齐竟然发起了高烧,我听得院子里的脚步上来来往往,有人窃窃私语,睁开眼,已经日上三竿,我把衣服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包的像个粽子,走出房门,新月已经在大厅给我热好饭菜了。
“怎么了?”我问。
“我哥发高烧了,可能因为昨日受伤,又着了凉。”长乐走进大厅对我说。
“你先吃饭吧,太医已经看过了,说需要静养。”
我点头。
长欢一大早便走了,想来太子定是公务繁忙。
我跑去看慕齐,慕齐睡的似乎很沉,只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想来他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吧,我帮他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不是那么烫了才稍稍安心,我还是不打扰他了,让他好好睡觉吧。
“今天我教你骑马。”出了屋子,长乐便对我说,她还冲我笑了笑,发上束着的红色绸带将她衬的愈发俏皮可人。
那天长乐便带着我和新月一同骑马跑了很远,我们几乎出了城,在一处乡野小店下了马歇歇脚。
乡野小店店面不大却飘着饭香,店门口飘着面旗帜,写着合字。小二热情的招呼着我们,让我们点了他们店里的最招牌的馄饨,又推荐我们他们新出的下酒菜,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们不喝酒,但是小二却说,本店无酒不候客,看着他当即想把我们赶出去的架势,无奈之下便买了两瓶果子酒和几碟下酒菜。
“这真是果酒?”长乐喝了一口酒,皱眉问小二。
“当然了,上好的葡萄酒酿,东洲的葡萄啊。”小二颇为骄傲的说道。
我也尝了一口,辣的我直哈气:“你糊弄谁呢?这明明是酒!纯粹的酒!一点葡萄味道都没有。”
小二竟和店老板站在我们的桌子前面,双手抱臂,歪着头,鼻孔对着我们:“怎么?不想给钱不成?”
好一个强买强卖,本来我无心计较,吐槽吐槽可能就完事儿了,谁知道这么强盗?生怕我们不给钱跑了。
“你给的酒不对,给我们换酒。”
“换?打开了还想换?老子说是果子酒就是果子酒!想换?没门!”那个胖胖的掌柜把算盘使劲往我们桌上一拍,开始算起账来。
“二两银子。”
“二两?”我伸手看着几盘连肉都没有的素菜震惊的问“就这几盘破菜你给我要二两?”
“本店的招牌菜当然贵!竟然说是破菜?!我看你这个小丫头是真的欠收拾。”掌柜的撸起袖子像是要跟我干架的模样。
“欠收拾?你把酒给我换了,道个歉,钱我一份不缺你的!不然我今天就跟你杠上了!”
“算了,算了”长乐低声拉了拉我的衣角。
“杠上了?”掌柜的嗤笑,将后厨都叫了出来,又走来一胖一瘦俩厨子,手上都拿着切菜的大刀,磨刀霍霍的笑着看着我们。
长乐伸手拉了拉我,新月倒是淡定如斯,因为她一直跟在我的身边,对我的脾气了解得很。
我掏出了一锭银子:“谁能把掌柜的给我绑了,这银子就归谁了。”两个厨子面面相觑,掌柜的又笑:“一锭银子就想撬我的人?!想得倒美!上!”他摆手,两个厨子拎着刀就又走进几步。
我又掏出了一锭金子:“这样呢?”两个厨子顿住了。
“看来是很有钱啊,小妞”掌柜的看着金子双眼发光。
我伸手拿了根竹筷子,轻巧一扔,竹筷子击到了釉青蓝底瓷瓶,瓷瓶顷刻炸裂,碎片撒了一地。
“从,还是不从啊?”我对着两个拿刀的凶狠厨子潇洒假笑。
那两个厨子动作倒是快,一会儿功夫掌柜的就被捆住扔到了一边,这俩厨子看起来轻车熟路,连嘴也给他堵住了。
“好好好。”有人拍着巴掌说道。
我正沉浸在长乐佩服且惊讶的眼神中,突然听到这声音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郎君!”厨子两人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竟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只看得门口被几人抬着的步辇上坐着一人,深红色领衣上绣着细密的漩纹,袖子宽阔,松松垮垮的搭在腿上,他懒散的倚着,眼中带笑的看着我,我有些窒息的别过头去,他真是...艳,一双眸子浅蓝明亮,嘴唇微抿,更是轻佻倨傲,那放纵不羁的模样,只让我只想到一个词,妖孽。
“姑娘好功夫,我珍藏多年的瓷瓶就被姑娘一根竹筷子打碎了,还真是让我心疼呢。”他手中拿着把折扇,随手一撩,折扇便利落打开,扇上只画着花鸟,随手扇风,闲散逍遥,倒是妖冶绝尘。
“赔你就是了。”长乐在我身后嚷嚷道。
“赔?”那郎君收起折扇笑起来“我景尘的东西倒从没让人赔过。”
“那你说如何?”我问。
他又笑起来:“那就赔人给我吧,把你”他拿折扇指着我“赔给我。”
“景尘郎君倒是好眼光,贵族小姐您瞧不上眼,倒是对一个妓女青眼有加。”一女声毫不客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竟知道我的身份,景尘身后的女子更是让我吃了一惊。
冰蓝襦裙,白色腰带,长剑执于手中,眉间点的花...是朱红色彼岸花,开的正艳,衬的她冷艳妩媚。
江晓晓...
那女子正是西夏国女将军江晓晓。
鬼知道说曹操曹操到到底有多灵通,昨日我还在五玄面前引例提起,今日便见到本人了。
杀人不眨眼,血红满天,额间地狱花开,黄泉奈何,魑魅崇山。这话真是将她战场上的利落无情展现的淋漓尽致。
她是江晓晓,那坐在那里被她尊称的郎君,就是...
西夏国国主,薛景尘?
信息太多,我卡在了原地,迟迟说不出话来。
“晓晓...”我张开嘴,只能吐出两个字。
“阿常倒是好兴致,跑到乡野酒肆讨酒吃。”江晓晓对我冷哼着说。
新月走上前,将我拦在她的身后,冷冰冰的看着江晓晓。
“哟,小哑巴护主倒是在行。”江晓晓又是轻笑。
“原来是认识。”郎君看着我们说。
“不熟。”江晓晓别过脸去。
“小女有眼不识国主,还请国主莫怪。”我对薛景尘鞠了一躬。
“你当真不认识我?”郎君冲我挑眉,我总觉得百年难遇的妖孽精人来祸害人间了...我别过脸去“我从未出过汉城,怎会和郎君相逢?”
“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阿常。”他又笑,装作虚弱的样子冲我眨了眨眼。
这虚弱的样子真是病若扶柳,倒真像是我从前书中见过的林梅妹,等等...我又仔细的盯着他,终于认出,这不是我在妓院和洛阳一起救的林梅妹吗!
“是你!”我激动大喊。
“郎君~!”两位跪在那里的厨子皱眉大喊,似乎越发担忧自己的处境。
“你们还不快滚,还需等着我处置?”江晓晓皱眉吼道。
那两个厨子飞快的解开掌柜的绳子,带着那个店小二跑的(滚得)飞速。
“正是在下。”薛景尘摆了摆手,几个小厮便把步辇放了下来。
“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走上前,很相熟的问他。
“哦,这是我开的店,来看看。”他说,丝毫不介意我的僭越。
“休得无礼!”江晓晓的剑一瞬间便抵在我的喉边。
只听“哐啷”的一声,那剑被一颗石子打的偏斜,被江晓晓失手丢在了地上。
“好准头。”薛景尘毫不意外的扇着折扇笑道。
“九哥!”长乐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大声喊道,这声音十分有底气,在这乡野小树林里格外有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