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曲前奏缓缓而起,我做好了准备,深吸了口气,练舞最讲究与曲子融合,舞者感情要与舞一致,以往的舞蹈捎带感情即可,可是我对残阳的理解,真真是悲凉不已,被伤到极致才有的绝望,跳之前我也都尽可能的看些悲伤的书,想些悲伤的事,残阳对跳舞之人的要求也极高,不仅需要有极强的柔韧性,还需要留白,每一处都留有余地,引人遐想,这舞才有韵味。我练了很多日,第一次完整跳完后,总觉得心口发闷,想哭哭不出,眼也花了,脚走着也像是踩在云端。
刚开始我只想着可能是残阳太消耗体力,我又跳得比较投入,所有后劲儿有些大。可后来跳了很多次之后,我发现我的记忆在慢慢消退,在大漠中的事情,许多记得很清楚的都慢慢模糊了,如今我只记得我是大漠里客栈的老板,记得和慕齐相似的那张面孔,记得那匹白马,其他的却已经无从想起了...
曲终,我站在那里,心痛不已,悲伤仿佛一个巨大的洪钟笼罩在我的头上,被人敲出声响,“咚”的一声发出巨响,我的头也痛起来。
“你怎么了?”慕齐皱眉望着我。
“没事。”我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不知何时脸上全是眼泪。
新月给我端了杯果茶和一碟点心,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奇怪,也知道我难过的时候喜欢吃些点心。
“看来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慕齐说,他正经的推理模样让我忍俊不禁。
我这几年的生活真的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平静,平静的不能再平静了,哪来的故事?
“公子可满意?”
“还行吧,曲子悲,舞也悲,跳舞的人也悲,搞得我也有些悲伤。”慕齐吊儿郎当的吃了口新月刚给我拿的点心。
“那就好,公子请回吧,我要更衣了。”
“阿常姑娘怎么说的话我听不懂呢?什么是那就好啊?”
“没事,随便说说。”我坐下。
“姑娘同我说话,为何都不看我?”
“公子身份高贵,怎么能让我这样的人看?恐怕污了公子身份”我只是一时不知道如何面对和那个人一样的脸。
“行了”慕齐站了起来“会拍马屁了?这几年长进不少。”说着他便走了出去。
拍马屁?我狠狠的瞪了他的后脑勺一眼。等等,这几年?说的像老熟人一样,这个慕齐,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自那日,慕齐就成了我那里的常客,就算不跳舞,也会坐我那里喝茶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话,除了照常给我送药,还会给我带些不知名的糕点来,这倒是正对我胃口,我的话也渐渐多了不少,慢慢的我和他竟然也算是很好的朋友了。
只不过有一天慕齐带了个男子来,他同我讲那是他的兄弟,他兄弟听说我会残阳,便想要来欣赏一番。
两天后有个男人来找我,他似乎十分苍老,站在那里也有显得有些沧桑,只是脸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和他其他部分的白皙皮肤格格不入,他穿着很破旧的衣服,神神秘秘的对我说:“你知道那天那个人死了吗?”
“一曲残阳,舞可杀人。”他冷笑,脸上的伤疤随着笑容皱在一起。
慕齐带来的那个人?死了吗?
“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早猜到你不信。”那人抬起手,我还没看到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便昏了过去。
我再睁开眼,已经在一处荒凉的寺庙里了,耳边传来沉郁的钟响,我从床上坐起来,便闻到很浓重的香火味道。
有人推门进来,是那个面上带伤疤的男人,他说:“走吧,我带你去看。”
我瞪着他,却不由自主的跟着他走了出去,推开门,寒冷的空气灌入口中,我咳嗽了两声,寺庙院里白雪一片,有僧人在不远处清理冰雪。
“你要让我看什么?”
“你看到了吗?”他指着不远处,我终于看到,那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被雪覆盖着,仿似一堆被人丢弃的垃圾。
“他把自己的脚筋都挑断了,割舌而死。”
我深吸了口气。
“你知道一曲残阳,两隔阴阳,就是这么个意思。”他又抬手指着右边,我看到有个老妇人被人搀扶着,气喘吁吁地走到那尸体的旁边,趴在上面,似乎及其悲伤,隔了太远,我听不到哭声,却也觉得应是撕心裂肺。
“你知道慕齐是何人?”
我摇头。
“你知道你到底是谁吗?”
我接着摇头。
他似乎是苦笑:“我给你看。”
他带着我走了很远,我走出寺庙院子,想不到是院外是空旷的墓园,被白雪覆盖,苍茫一片,他似乎轻车熟路,穿过一个个坟墓,终于在一个墓前站定。
我站在他的身后,他的背影僵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两行字彻底使我愣住,上面写着“残阳一抹血色,卿本佳人蹉跎。”柳依依三个大字出现在两行字之前,这竟是柳依依之墓!
我只是觉得后背寒意森森,我看着这个男人背影,问:“你到底是谁?”
“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他突然对着我笑起来。
“什么?”我迟疑。
“是你杀了那个人,对不对?”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柳依依救过的那个小女孩。”
我们四目相对,良久,我终于笑了。
“你竟然还认得我。”
“他死的很惨,你刚刚看不到吗?他的母亲有多难过?你也熟视无睹吗?”他看着我,难以置信的瞪着我。
“柳依依死的就不惨么?”我问他。
他仍旧瞪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我心中冷笑,熟视无睹?究竟是谁啊?他亲手结束了一个女子的生命,一辈子逍遥快活?这就是我熟视无睹的结果!
“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人又不是我杀的,你说了,是他自断双腿,是他自杀而死。”
“阿常,还是你么?”
“那时候是谁整日整夜的想要杀了他?是谁半夜做梦都在喊着柳依依的名字?如今我杀了他,你干干净净,不好吗?”
“好在哪?”他终于吼出声,他握紧拳,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我说:“阿常,你永远不会懂。”
他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那里,我蹲下把墓碑上的雪用手清理干净。
“一切才刚刚开始。”我淡淡的对着墓碑说。
“阿常这几日可还好?”
“好的很好的很。”我对着慕齐笑。
“看起来气色好多了,你的仇,报了?”慕齐那个懒散的笑又挂在嘴边。
“没有。”我说。
“下一个,是谁?”
“知道的太多,对你也不好。”我冷冷的威胁他。
“无所谓了。我对你知道的很多,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又笑。
“我想我俩目标一致。”
“我不懂。”我看着他。
“没关系,好戏才开了一半,如果说我能帮你,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可说不准。”
“要是假的,你早就被我放出消息说你跳舞害人了,估计和柳依依最后的臭名一样。”
我瞪着他。
“所以,没办法了,你只能配合我。”
“威胁我?”
“对,怎么着?”
“好吧。”这不是没尊严,这是没办法。
我无法忘记柳依依去世时候的模样,传言说她是自燃,可是没人知道她心里是多么绝望,没人知道烈火燃烧是种什么样的痛,我看着她一点一点被吞噬,看着她尸骨无存,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我眼前而什么都做不了,是多么的恨。那种恨已经成了我活下去的信念,我活着就是为了柳依依,就是为了这个恨意,就算跌落万丈深渊,就算手上沾满鲜血我都在所不惜,他们毁了柳依依,诋毁她,伤害她,让她活活被烧死。
我要把那些人挫骨扬灰,把柳依依的痛苦上千倍上万倍的奉还给他们,很值得。
不知道我本来欲死的灵魂怎么就又在小孩的身体里涤荡.
那时候我在荒漠中,一切都是死的,枯萎的,我日日眼中都是黄沙,所遇之人也皆是腌臜泼皮。
可是很好,不看美物,便不想往日芳菲,一切悲伤都是因为记得。
时间总会淡化一切,流年会把刻骨铭心的记得,变成寥寥几笔,忘了。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慕齐看着我。
“什么?”我问。
“忘了柳依依,忘了你的身份,继续当个普通的舞妓。”
“然后呢?”
我轻佻的勾住他的衣襟,他也不拒绝,顺势搂过我的腰,清澈的眼看着我笑。
“好好度过这三年,等你十七,我带你走。”
他凑近我,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帮我带上了一个簪子,那双好看的眼微微眯起来,眸中似乎满是笃定,甚是好看。
“你会娶我吗?”
“什么?”他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
“我帮你杀了你要杀的人,你就娶我,敢吗?”
“有何不敢?”他又懒散的笑起来。
其实那个人所谓被我杀的,只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什么舞可杀人?什么阴阳两隔?统统是慕齐编出来骗人的鬼话。
而之后的脚筋什么的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慕齐能这么狠,死人也不放过。
“那人脚筋都断了,舌头也割了。你果然狠心啊。”我感叹。
“什么?”慕齐竟一脸无辜的看着我。
“怎么?不敢承认?”
我一直以为他是敢作敢当。
“说他因我而死,我认,但你别胡乱泼脏水啊!”他有些生气。
“那怎么回事?”
“这人仇家看来不少。”
“暂且信你。”我坐下喝了口茶。
“不信?你又能怎么样?”他皮笑肉不笑。
“你可以走了。”
他竟拿出他杀过人的手拍了拍我的头,然后一手背到背后扬长而去。
其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对慕齐的感情,让他娶我的意义并不大,我这样说也只是图个嘴瘾罢了,回头那些人都成了我的刀下鬼,那也是一条条人命,我不死的话,这一切又怎么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