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楚生还在咬着刚才的事不松口。
何欢垂眸看那张纸,咬咬嘴唇,有些不知所措。
她又不是故意把“楚”字说成“畜”的,这不是一时激动口误么?更别说,他还是那个让她激动的罪魁祸首!
长得矮犯法啊?
别人没眼睛看不到吗?用你说?!
就算词穷闭嘴就行,干嘛非往身高上扯?
飘忽的思绪被一道灼人的视线强行拉回,何欢别过脸,发现楚生一直在盯着她看。
“多读多练,对你有好处。”他的双眸平静无澜,神色认真,说完便坐正继续看自己的书。
她半信半疑,鬼使神差般小声念起来。
“卧春。”
“暗梅幽闻花,卧枝伤恨底。”
楚生慢条斯理伸个懒腰。
“遥闻卧似水,易透达春绿。”
楚生满意的揉揉太阳穴。
“岸似绿,岸似透绿。”
楚生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岸似透黛绿。”
终于,他忍不住嗤笑出声。
何欢扭头看过去,他却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清冷模样,仿佛刚才笑的人不是他。
总觉得被人耍了似的,哪里好笑?
何欢匪夷所思。
她没再出声,又默念一遍,发现了其中端倪,原来诗的谐音是:
《我蠢》
俺没有文化,我智商很低。
要问我是谁,一头大蠢驴。
俺是驴,俺是头驴,俺是头呆驴!
他大大大爷的!
竟然框她骂自己!
何欢气急败坏,三两下就把那张充满屈辱的破诗撕个粉碎,捏成一团砸到楚生的桌面上。
他刚得了便宜,见状倒也不恼,拿起纸团,长臂一挥,精准无误丢到教室另个角落的垃圾桶里。
何欢往右拉拉板凳,坐的又远一些。
她决定,不再搭理这货!
气!人!呐!
今天整个上午都是班主任的课。
第二节课,容芳组织挑选班委。
“来,咱们先选班长,有毛遂自荐的没?没有的话那就由楚——”
“老师,我想当班长。”中间前排的一个女生站起,高马尾甩出自信的弧度。
容芳干咳两声,将自荐者忽视掉,继续讲被打断的话:“楚生,你不想当班长吗?”
被点名的人无奈起立,回道:“想。”
“那为什么不积极点?光成绩好是不够的,参加班级建设也很重要啊!”
“只是、”楚生抬手摸下鼻尖,认真补充:“机会要留给有准备的人,我还没准备好。”
全班:“……”
何欢:“……”明明还是不想当。
“潘婷婷同学态度认真、积极向上、优秀出众,做事坚决果断,一看就比我有经验,选她再合适不过!”
刚被老师冷落,尴尬在原地的潘婷婷转身,看着角落里正在使劲夸她的那个男生,不免有些诧异。
“我相信她当上班长的话,一定会带着咱们班持续奋进,不断进步,成为校园最佳优秀班集体,她一定会认真、负责……”
说了一大堆台面话,最后楚生话峰一转:“再说,潘同学如此上进,老师您总不能扼杀她的积极性吧?”
“行,那就让她当吧。”容芳有些头疼,败下阵来。
想不到这家伙为了推辞职位,能冠冕堂皇的说出这么多夸人的话来,何欢在心底给楚生竖起十个大拇指。
楚生虽然赢了一仗,但,姜还是老的辣。
各科课代表必须是各科成绩拔尖的人来当,最后,容芳还是给楚生按了个数代的头衔。
上午的大课间,新生不用做广播体操,陶桃转向后面和何欢聊天。
陶桃的性格很好,又爱笑,两人很快就熟络不少。
“哎,楚生,你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坐角落不坐前排呢?”许是看何欢的同桌太孤单,陶桃想拉着他一起聊。
“哦,是这样、”楚生眼也不抬,懒懒的答:“好的位置得留给四只眼的人,像我这种视力好的,坐哪都一样。”
这话不偏不倚,传到了前面正在擦眼镜的唐杰耳朵里,他微微眯起眼睛,侧头回怼:“明明是方便打瞌睡开小差,说的好像多关爱同学似的。”
何欢:“……”这家伙居然还……睡觉?真是个清新脱俗的学霸。
“你们俩认识啊?”陶桃问。
唐杰:“不认识。”
楚生:“嗯,不认识,就是有条跟他长的一模一样的狗,和我初中一个班待过三年。”
唐杰:“……”
最后一节课很忙碌,各班忙着到校仓库搬领教材,讲台被一摞摞新书堆满,班长领着几个人给大家发新书。
找出一根桃红色的水彩笔,何欢一本接一本的写名字。
“楚生,给。”潘婷婷从前往后发语文课本,走到最后一排,本来按顺序应该先给何欢发,她却先递给楚生。
楚生眼皮抬也不抬,沉默着接过书。
啪——
最后一本摔在了何欢脸前。
她抬眼,只看到班长带着一身傲气离去的背影。翻翻课本,书封上有残胶,扉页残缺半张,整本书的右上角都是折损的。
她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这本书。
好好放下不行么?
为什么要摔?
正当她阴着脸默默质疑潘婷婷的人品时,面前的残书被人拿走,又放上一本新的。
“你干什么?”她问。
“换换。”楚生语气淡然。
“为什么要换?”她不解。
“按顺序的话,”他迎上她的视线,摆出一副公正态度:“这本烂的应该发给我。”
何欢:“……”你能有这么好心?
就在她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讨厌时,便听到楚生说:
“不必太感谢我,我只是不想看到,同桌像个怨妇一样。”
怨
妇
?!
“你才是怨妇,我到‘妇’那个阶段了吗?!能不能注意点措辞!”何欢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当即骂了回去。
楚生不紧不慢提醒她:“我国司法定义14岁以上的女性称为妇女,如果你不满14周岁的话,我收回刚才那句话。”
“……”何欢被噎的说不出话。
整个下午,两人沉默得默契,谁也没和对方再讲一句。
下午放学,出了校门,楚生坐到一辆黑色私家车右后座上。
车子发动,路边景色从车窗逐次划过。
“新环境感觉怎么样?”旁边坐着的女生笑问。
“凑合吧。”他敷衍的答。
沉默片刻。
赵诗语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她课间路过(3)班时看到的。
娃娃头的女孩乖巧的盯着桌面上的白纸,旁边的他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虽只一瞬,却那样真实,那样好看。
那是在她面前没有过的笑容。
“那个,”赵诗语顿了顿,还是问出来:“你的新同桌怎么样?好相处吗?”
楚生叹口气,悠悠吐出三个字。
“有点傻。”
“……”
雨中午就停了,傍晚时分,只余潮湿的地面。道路旁的两排杨树洗过澡般崭新,安然伫立,缄默不语,它枝干上的叶子片片青翠、明净,在微凉寒风中沙沙作响。
何欢蹬着单车,骑过校园外的绿化带,往家的方向走。
穿过一条繁华街道,即将拐上一座人工桥时,脚蹬突然卡住。
她停下检查状况。
一如早上去学校时倒霉,车链又掉了,何欢蹲下身,边装边在心里骂:
日了狗了
日了狗了
狗了
晚上,四方餐桌摆好几碟家常菜。
何仙梅端来最后一盘红烧肉,摆在贾乐面前:“乐乐快尝尝,男孩子多吃点肉,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
何欢低头扒口米饭,习惯性忽视眼前情景。
“妈,我中午在学校吃的有些腻,晚上想吃点清淡的。”贾乐有些别扭,话间,他拿走何欢面前的清炒油菜,又把红烧肉推过去。
何仙梅笑意不减,满怀关切:“第一天开学感觉怎么样?呆的还习惯吗?”
“挺好的。”
“你们班主任是谁啊?管的严不严——”
“你别光问儿子,也关心关心女儿。”一旁的男人打断她。
此话一出,何仙梅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瞬间臭了脸。
“贾勇军,你还好意思说我?你成天就知道去找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啥时候管过俩孩子?!”
“厂里活那么累人,我去找人放放松解个闷怎么了?!”
何仙梅的脸更臭了,猛地搁下筷子:“你累,就你累?!我不用看店么?早出晚归的还得给你们做饭洗衣,哪样不用操心!”
父母又开始吵嘴,何欢听得心烦意乱,没了胃口。
“我吃完了。”她起身走开。
回到房间关上门,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依然能听到客厅的吵闹声。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没过多久,何欢又听到摔碎碗的声音,爸妈吵的更凶了。
像是在为谁洗碗争论。
“乐乐,你别管这,回房间写作业去!让你爸洗!”
又是一顿噼里啪啦。
房间没开灯,何欢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出神,何仙梅尖锐刺耳的话语时不时落入耳中,她突然想起白天,楚生说她的那个词。
她想,如果所有的夫妻,都能够互相之间多点关心、包容和理解,少些抱怨、憎恶和争吵,这世上,应该会少很多“怨妇”吧。
第二天下午第一节是化学课。
正值秋老虎最后发力的阶段,哪怕开着空调,教室里依旧是闷热难耐。
化学老师在上面讲得唾沫横飞,不时在黑板上写下一半道公式,丝毫不影响半个班的学生在下面闷沉打哈,昏昏欲睡。
楚生一面听老师讲第一节的内容,一边往后翻阅课本。
他的余光能看到,右边的人在以一种缓慢又有规律的节奏,向书桌磕头。
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半节课。
……有那么困么?
他撑起左手懒懒支着脑袋,观察身旁的人。
女孩的刘海乌黑细软,两颊边的头发随着身体摇晃的幅度前后摆动,不时露出似闭未闭的双眼。睫羽弯长,缓慢的扇动着,脸蛋白白净净,又嫩又肉,让人忍不住想掐她腮帮。唇色粉润,小嘴微张,一道口水挂在唇角。
睡得蛮香。
视线下滑,楚生这才注意到,何欢人虽然迷迷糊糊,但她仍旧保持着执笔的动作,还时不时在课本上划拉两笔。
这境界……
……当真是高啊!
“来来,都精神点啊!看黑板!”张文军拿板擦拍拍讲桌。
何欢猛的坐直几秒,然后,她由前磕后仰,转变为左歪右倒。
看到这一幕的楚生:“……”
他也没打算叫她,只收回目光,做自己的事。
不成想,旁边的人越摆越厉害,一个右倒头,整个人连桌带椅的,朝着右侧翻了下去……
那一刹那,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急忙伸手去拽,却只拽到空气。
砰!
动静大到瞬间打破了班里沉闷的气氛,引来所有人的注意。
摔到地上的疼痛感让何欢顿时清醒。
桌椅倒地,书本四撒,不明状况的她茫然的看向一旁抬着手臂的楚生,又大又亮的双眼里挂上无辜两字。
这画风,就好像是——
意识到状况不对,楚生赶紧放下忘记收回的右手,可惜为时已晚。
讲台上的张老师已经注意到这一幕。
张文军清了清嗓子,质问楚生:“这位同学,好好的上着课,你推她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