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08年清明节,“海天佛国,渔都港城”舟山市的天阴沉沉的。我匆匆吃过早饭,备好祭果,便乘上从定海至新城的专车,然后转道直奔舟山本岛的最高峰黄杨尖,祭奠我的父亲。
2004年9月下旬,小弟从老家泰兴打来电话,说父亲突然昏倒。我当即让小弟送父亲和母亲去泰兴黄桥医院检查。经初步诊断:父亲和母亲分别患了食道癌、胃癌。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心急如焚,利用国庆放假,特地把父母从老家接到驻舟部队医院复查,确诊均是癌症晚期。专家会诊后,认为我父母年老体弱,不宜动手术。我和在部队医院的妻子顾不上吃饭,找到定海一位专治肿瘤的老中医,买回一大包中药。我每天给父母煎中药,妻子则每天想着法子给公婆做可口的饭菜。父母亲见我们既要上班,又要照顾他们,在定海勉强住了1个月,便坚决要回家。我和妻子拗不过父母,只得送他们回泰兴,并让他们带回一大包中药。三弟永江从网上了解到北京有家肿瘤医院有专治食道癌、胃癌的“特效”中药,当即汇去数千元邮购。以后,每隔1个月,三弟便到这家医院邮购中药。母亲服用中药似有效果。父亲服用中药后则不见效。
2005年3月16日,我请假回去看病重的父亲,见他被病魔折磨得只剩皮包骨头,我心痛不已。父亲从昏迷中醒来紧紧拉住我的手不放。吃力地说:“涛涛在东方卫视实习,就不要叫他回来了……”想不到,这竟成了父亲的遗言。3月17日,是我到家的第二天,这个无情、残酷的日子。这天8时10分,父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对父亲的后事我虽有思想准备,但未想到来得这么快。我和几个兄弟商量后,决定在泰兴城附近公墓买一块墓地,安葬父亲的骨灰。
父亲的遗体火化后,妻子同我特地用红绸布包了部分父亲的骨灰,分成两份,其中一份由妻捧着,我和兄弟陪同,来到焦土港大闸,将父亲的骨灰撒向长江。另一份由我和妻子带回舟山。经高人指点,我将父亲的骨灰撒在了舟山本岛的最高峰黄杨尖瀑布下的一处天然水池里,让父亲与青山绿水和江海为伴。
黄杨尖风景秀丽,但属军事禁区。我向哨兵说明来意后,哨兵欣然放行。我一边沿着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奋力向山顶攀登,一边仔细辨认通往瀑布源头的小道。转过九道十八弯,我找到了三年前撒父亲骨灰的天然水池,只见巨大的瀑布“哗哗”地从上而落经水池流向大海,水池似乎比以前大了许多。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海。水池周围长满了一簇簇常青树和盛开的杜鹃花。极目远眺,大海尽受眼底。
父亲,今年是您逝世3周年,您能听见我的呼唤吗?
我敬上鲜花,摆上祭果,献上祭文:
先父周登仁,公元1930年农历八月初九生于江苏泰兴虹桥蒋华三桥村三二东,逝于公元2005年3月17日(农历二月初八),享年77岁。
父亲,您的一生,对人民对集体忠心耿耿,矢志不渝。从上世纪50年代中期,您就任初、高级社会计;60年代至80年代中期,先后担任生产队、大队、村干部,30多年如一日,任劳任怨,不计名利,奔走乡里,廉洁奉公。我不会忘记,在家庭最困难、最需要的时候,您和母亲响应国家号召,先后送我和小弟参军入伍。为了让我小弟安心在部队工作,您每次写信都是报喜不报忧……
您的一生,蹉跎磨难,历尽坎坷。1959年、1995年,两遭火灾,家贫如洗。您和母亲不怨天尤人,两次白手起家,省吃俭用,重建家园。作为人父,您言传身教,严中有爱。您和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4个抚养长大。如今都已成家立业。4个孙儿孙女都有出息。长孙大学毕业后,考进中央电视台任编导;次孙已踏进大学校门;正在读中学的2个孙女也成绩喜人。
您身为基层干部,严于律已,公而忘私,率先垂范;您豁达大度,善待乡亲,广结四邻,您的人格魅力享誉友朋。
记得上世纪60年代末,军内著名画家、时任解放军报美术编辑洪炉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由报社派人押送回原籍劳动改造,时任大队会计的您代表大队写了收条。正在蒋华中学读书的我十分不解:洪炉13岁参加新四军,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是我从小崇敬的人,怎么突然成了“现行反革命”?您悄悄让我看了盖着当时红极一时“两报一刊”之一解放军报社领导小组鲜红大印的“关于现行反革命分子洪炉罪行的审查及处理决定”。洪炉的主要“罪状”:一、美化刘少奇。1965年三届人大会议闭幕时,洪炉画了一幅速写画,画面上将刘少奇画在毛泽东前面。二、恶毒攻击林彪。1967年初,洪炉画了一幅宣传画,其中两个反革命分子像林彪和陈伯达。三、反对毛主席。一次,洪炉说:毛主席像章做得太多了,把老百姓的钱都“剥削”光了。四、反对肖力(时任军报一把手)。您再三叮嘱我:外面不要乱讲,洪炉从小参加新四军,对革命是有贡献的,要尽可能在生活上关心他。当晚,您特地买了猪肉让母亲做了茄饼,让我送了一大碗给洪炉。您还关照生产队干部:对洪炉同“四类分子”要有所区别,生活上要照顾。洪炉6岁的女儿卢佳来农村过不惯,您几次让我把小卢佳叫到家里来吃饭。您见洪炉参加队里挑河泥等重体力活有些体力不支,同大队其他干部商量后,冒着“同情反革命分子”和“敌我不分”的风险,以发挥洪炉特长的名义,抽调他到大队出宣传栏……为此,大队受到公社领导的批评;您被取消入党资格,实际上也意味着失去今后提升职务的机会。您坦然面对。林彪叛党叛国后,您又及时把这一消息透露给洪炉。也许是受您的影响,在县委工作的姑父和戴有“现行反革命”帽子的洪炉成了“朋友”。大年三十夜,姑父特地让他到泰兴家中吃年夜饭。造反派发现后想当然地说姑父是洪炉发展的在泰兴的“5·16”骨干分子,在严刑逼供下姑父屈打成招。为此,连我当兵考大学也受到严重影响。1972年冬,在您的支持下,我报名参军,体检合格,但因姑父是“5·16”骨干分子政审未获通过。1974年初,我满怀希望参加了“文革”后首次工农兵大学生招生考试,成绩总分名列全县第一。结果县里正式公布大学录取生名单时,我却名落孙山,又是因为姑父的“问题”使我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在我几乎绝望之时,您用眼神告诉我:天无绝人之路,要相信党和国家,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就在这之前,已从北京传来洪炉获平反恢复党籍军籍和原级别、职务的喜讯;不久,又传来江苏全省无“5·16”分子的好消息,所谓我姑父是“5·16”骨干分子纯属“子虚乌有”。1974年底,已当了3年代课、民办教师我的第3次报名参军,终于圆了“当兵梦”。到县人武部报到时,您和母亲及亲友送了我一程又一程……
父亲,您似天上的一颗流星,熠熠生辉;您是山中的一块璞玉,闪闪发光;您悄悄地走,不吵扰身边的亲人,不惊动远方的子孙。我明白:这是您对子孙最后的垂爱,这是您77年生命旅程的完美句号。您的谆谆教诲子孙们会铭记在心:堂堂正正做人,清清白白干事!
安息吧!父亲!
(原载《新浪网》2008年4月6日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