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鱼贯进入教室,引得一众学生侧目,在书院能常见到,教室内将近一月没见过三人的影子了。曹振铎落在最后,走路吃力,怀中抱有一个大坛子,坛子上红纸写着篆字“酒”。
跋扈少年放在徐植席坐前,大摇大摆坐回阔别已久的座位。
学生纷纷议论,坛子是酒不难猜,只是不知先生葫芦卖的什么药。
徐植随后而来,居高临下缓施一礼,弟子站起恭敬回礼。
“先生这坛里装的何物?”等学生落座后,徐植出声问。
众学生异口同声道:“酒。”
徐植颔首,又问:“酒是何人造的?又是何物造的?”
这可难为到一批学生了,坛子上写有酒,识字都能说出。可书院学生没个成年,也不曾饮酒,知酒甚少。有些见识的学生七嘴八舌,又说是杜康造的,也有出言反对道是黄帝造的,有甚者云是尧帝造酒。至于何物造酒,众说纷纭,粮食果子,几方各持己见争论不休,吵得教室比菜市还要热闹。
最后僵持不下,请徐植判定。
徐植轻言道:“酒是杜康,也就是你们先祖少康所造。粮食果子俱可成酒。那先生还有一问,少康为何造酒?酒有何用?”
教室鸦雀无声,徐植摇头,这便不知了吗。
“东西太多了?吃不完所以造酒的吧。”一道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学生望去,是余继任小声说话,样子迟疑带有不确定。
“哦?”徐植来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敢肯定。”余继任胆子大了起来,站直身子,道:“在镇上时进山采集瓜果谋生,可夏季果类众多吃不完,拿到集市贩卖不值几个钱,天气炎热又不宜仓储腐烂不少,为此十分头疼。后来幸得邻人指点,把梅子做成酒放储。因此学生便猜测可能是粮食太多吃不完才制作成酒的,毕竟酒放置十年二十年也可饮用。”
余继任言论虽井井有条,众弟子却不以为然,把多余的粮食造酒这个说法太过出乎意料,确实让人难以信服。
徐植压手等学生安静后,饶有兴趣问:“用途你可知晓?”
余继任见说服不了学生,不免有些心慌,小声回复道:“酒,味甘、苦、辛,通血脉,行药势。”
这是医师送给他的药书上记载的。酒何用他也不知,先生既然发问,他只能照本宣科回答。
徐植喟然长叹,指着余继任,教育弟子道:“天下道理藏于万事万物,稚子所言甚对。你们遇到问题要细心观测,便可大胆猜测,最后谨慎论证。”
学生骇然,如此荒诞解释的通,不想被他料中。
“下等小民言下论。”曲平青等人嗤之以鼻,出言嘲讽余继任说的是下贱事,他们这些上位者不需知晓这些事,运筹帷幄才是应作的。他们和余继任向来不怎么对付,见先生夸奖心中不服。
“他今日能以常事推演古事,自是人家本事!你们常问我如何治国,如何平天下,那我便告诉你们,”徐植暴跳如雷,把几本书籍甩在地上,“天下道理尽在此中,还需要我这个潜山先生做什么!”
徐植言毕气仍不平,坐在席坐喝茶,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学生从没见过先生这么大火气,都默默不出声。
良久颜延上前,把书籍捡起工整放回。
书籍三本,《道德经》、《六韬》、《三略》,皆是平时学生同习的。
徐植见学生面露悔恨,气也消了大半,苦口婆心道:“切记莫要眼高手低,世间道理浅显,大道同于一,可做起来难。万事起于微末,小事也需躬行啊。”
徐植这一生见过无数英才俊杰,尤其他那两位族兄弟,更是满腹经纶,被喻为王佐之才。通晓世间道理,又落得什么下场?一人抄家灭门,一人浪迹九州。
还有许多知晓那么多道理的人,为何还是过不好生活呢。一是不敢,二是不愿。他们不是不知道如何为自己牟利,可有太多坚守的信条,既不敢也不愿触碰。
……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徐植不再提问学生,便把杜康巧然发现粮食经过发酵后变成了酒的故事讲述给他们,“杜康把富余的粮食倒进干燥的树干,过了一段时间查看。惊奇地发现储粮的枯树前,横七竖八躺着一些野猪、山羊和兔子,一动不动像是死了。原来盛梁的树干裂开几道缝隙,由里向外不断渗水。”
徐植幽默风趣,逗得学生欢笑连连,听到这里有心急的喊:“酒酒。”先前的不快如没有发生过。
“粮食储存三五年便生毛发芽,保存不当遇水后不能食用,如此杜康便解决了粮食多的苦恼,本是好意。”徐植摸了把胡子,又话锋一转道:“可是有人拿酒做了坏事。大约过了八九百年后,出了位君主帝辛,早在讲名字的时候提起过他。”
学生意会,哄然而笑。
“他建造了酒池肉林,处处寻欢作乐,最后被周武王所灭。纵然年代久远无法考察,帝辛饮酒失德是必然的。”
“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徐植缓缓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又有何过呢?错的是饮酒的人。”
如同世人痛骂钱财金银不是好东西,有道云:清酒红人脸,钱帛动人心。可人心若坚定无转移,这句话便不会广为流传。
“酒也没太多好处,为何天下人喜欢小酌两口?”不解的学生问。
徐植笑道:“酒有许多别称,以颜色为名:白坠、碧蚁、清酌、金波,这坛是黄封。更多则是叫:浊贤、欢伯、忘忧物、扫愁帚。酒解愁壮胆,闲来无事小酌两口,有事也要喝两口。”
徐植回味舌尖的清香,酒被赋予了太多名字和涵义,学生这个不识愁滋味的年纪和阅历是不会懂的。
“一斤酒需消耗多少粮食?三斤。三斤食粮可供五口之家饱餐一天。”徐植自问自答,“前些日有人告曹振铎三人偷偷饮酒,我罚他们三人在后院耕种时蔬,意在让他们明白耕种辛苦。”
学生咂舌,一比三的比列太高了。
“谁家把酒当饭吃的,不能这么计算。”跋扈少年不满嘟囔道。
徐植耳聪目明,浅笑对着他指点,“如今九州动荡已有十载,百姓流离,并无多余的食粮产酒。所以各国纷纷出台禁酒令。主要是减少粮食的消耗,备战备荒。其次便是防止人们沉湎于酒,伤得败性。”
徐植语重心长道:“饮水思源,诸位以后饮酒也要切记百姓之艰苦,引以为戒。”
徐植又找来曹振铎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酒杯盛酒发下去。
学生跃跃欲试,有年纪小的学生担忧道:“不会饮酒怎么办?”
曹振铎大乐,出言挑逗道:“手指蘸下舔舔!”
“尽力而行,不需满饮。”徐植温和道,等学生都分到酒后,举起酒杯喝道:“诸君与我同饮此杯。”
曹振铎和周游对视而笑,想起那晚模仿先生说话的语气,酒杯吹了个大大的气泡。
屋内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徐植大笑,满足了心里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