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青鸾自知他情绪低落,出于关心来到房前,抬手正欲叩门,哪知迟疑间灯却熄了,屋内恍然幽暗,不禁默立原地,一只手停滞在门前似是无从安放,溢出深沉一叹,暗道这小阎王或许真生气了,想把自己关起来一个人冷静一下。
门内,纹蝶已把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仅留了桌上一盏烛光暗自燃灼,展开衣裳让熹微的光线透过,一篇随光摇曳的符文忽明忽暗地映照在墙上,心下大为激动,原来这就是《天地混沌》的秘密,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珍宝,足以独步天下的绝世神功。
莫说练成,就算有生之年能瞧上一眼也是有幸,只是这些符文并非汉字,纹蝶看不懂记载了什么内容,但一想聪明如赵越亭必然知道,遂将此物收入怀中,转身推门而出。
一开门,见姐姐默然无声立于门前,一脸心事凝重无所适从的神情,纹蝶不由一怔:“姐姐,你找我?”
青鸾道:“我见你心情不好,有些担心你。”
纹蝶微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青鸾见他又要外出,猜测他许是难以入眠,欲动身去寻找凉婵,难免浮生忧虑:“你要出门?我知道你担心凉婵姑娘,但你毫无头绪要如何找起?”
纹蝶道:“我不是去找她,你不用担心我。”拍了拍她的肩头以示安慰,擦身而去。
青鸾目视他急匆匆下楼,猜不透他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只是心底总有不祥之兆,无法心安。
楼下依旧笙歌不断,笑语欢腾,姑娘们霓裳羽衣,翩跹起舞,朱砂坐于中央,怀抱琵琶悠悠吟唱,婉转动听的歌声引来满场掌声雷动,却无人问津那铅华掩藏下红颜绝色的凄楚。
曲终舞毕,朱砂起身谢礼,一众男子叫嚣示好着向她围了过去,一个个垂涎三尺,手脚躁动,那样貌令朱砂很是反感,连连退避。
纹蝶推开众人,一把将她拉了出来,沉声道:“你跟我来一下。”
朱砂放下琵琶,在客人不满的吵嚷声中随他而去。
纹蝶猜知凉婵能顺利溜出醉吟楼必定有人打掩护,感觉此事与她脱不了关系,遂将她带到后院无人之处,单刀直入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砂面对他的质问,不知是自己暗地里做的事走漏风声传到他耳朵里,还是他刻意试探自己,心下一阵惶恐不安,却仍故作无辜,吃吃道:“我,我做什么了?”
纹蝶知道她在装糊涂,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放走凉婵?”
朱砂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纹蝶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朱砂见他声色俱厉,觉得好生委屈,不甘心道:“你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凶我!”
纹蝶道:“是你做的没错吧。”
朱砂一愣,自知被他套话,瞬即大声道:“是我做的又怎么样!”
纹蝶道:“你为什么……”
“为什么?”朱砂将他话语打断,稍显激切道:“纹蝶,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心意,你难道不清楚么?”
纹蝶不是不清楚,也知她身世凄楚,自幼孤苦被迫卷入红尘,如今已能过上富足日子,却仍不肯离开醉吟楼,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如今她虽已染尽风霜,真心却不假,只是自己委实对她毫无男女之情,又如何施舍滴水怜爱,且她此番行径着实令自己上火,冷冷道:“那你背着我放走凉婵,也是你对我的心意?”
朱砂至此仍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扬起脸庞,断然道:“是!因为我不想看到你错下去。”
纹蝶听得糊涂,蹙眉道:“我错什么了?”
朱砂道:“那个女人不值得你为她付出真心,她若真的心中有你,就不会弃你而去,跟另一个男人说走就走!”
男人?纹蝶顿感七窍生烟,怒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
朱砂不服气道:“难道不是么?你喜欢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私会,你还……”
纹蝶轻斥道:“够了!越说越离谱。”
朱砂不明所以,喃喃自语道:“不是么……她明明告诉我他们是……”
纹蝶道:“谁告诉你的?”
朱砂道:“没,没有,我猜的。”
纹蝶一口咬定:“黄鹂吧。”
朱砂不愿将姐妹牵扯进来,断言道:“不是。”
纹蝶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她,你好自为之吧。”
朱砂见他气得扔下一句话掉头就走,不禁有些慌了,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声泪俱下,哭声带着一丝乞怜:“纹蝶,我错了,我错了,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不要不理我。”
若是换作从前,纵然自己任性犯错,他又何曾厉声责怪?纵然他对自己并无情爱,却又何曾这般冷眼以待?一直以来因为有他在身边,自己纵然身处风月,也从未受人欺凌,那种安稳和踏实的感觉是别人无法给予的。
只可惜,偏偏她爱上的却是向来不懂怜香惜玉的小阎王。
纹蝶果断掰开她抱着自己的手,不假思索把她推到一边,抬腿即走,心里深深一叹,千算万算终是遗漏了女人间的勾心斗角。
朱砂看着他狠心离去的背影,悔不当初,哭得伤心欲绝。
纹蝶离开醉吟楼就径直回到江边小榭,前后不过一顿饭的时间,然而此时的江边小榭已不复方才欢愉景象,四下万籁俱静冷冷清清。
厢内灯火昏黄,隔着烛光染变的菱窗忽明忽暗,夜已深,人未眠,一壶清酒且为伴,独倚寒窗话无言。
此时的赵公子已无心再和女子缠绵,遥望江面,对月独酌,灯芯已将燃尽,落寞的身影亦如深夜寂寥。
纹蝶拂帘而入:“你还没睡?”
赵越亭见他少时去而复返,带着一丝惊诧,询问道:“有线索了?”
纹蝶道:“没有,我先把心法拿给你。”一边说着,一边自怀中取出那件衣物,拿到烛台前对着烛光展示给他看:“我大致看了一眼,不认得这上面的符文。”
赵越亭凝视着投影中的符文,微微皱起了眉,观察了半晌过后,蓦地灵光一现,猜透其中奥秘,解释道:“你看到没有,这里每一个字都写了一半。”
纹蝶心念一动,见他将衣裳对折成两层重叠在一起,再拿到烛光下,一篇完整的《天地混沌》心法即刻呈现在眼前,这才恍然大悟,对他的大智极为佩服,赞叹道:“聪明啊!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赵越亭微笑道:“并不是你想不到,而是你现在心神不宁,无暇去考虑这些。”此话一出,见他不住唉声叹气,又怕他闲着胡思乱想,起身自案上取下笔墨,铺平笺纸并将笔递给他:“来,你帮我记下来。”
纹蝶微怔道:“不怕我比你先练成?”
赵越亭轻笑道:“你有秦叔叔毕生武学倾囊相授,内功根基深厚,比我先练成自是不在话下。”
“赵越亭……”纹蝶忽然深情凝望着他,半晌,正色道:“谢了。”一声感谢,饱含了多少年来他对自己不求回报的帮助和照顾,真正的兄弟也不过如此。
赵越亭知他一天到晚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从未见过他如此这般,感觉浑身不自在,叱骂道:“神神叨叨,脑子不好。”
纹蝶展颜一笑,只字未提,握起毛笔,对着投影中恍惚不清的“字迹”比划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可谓费尽心力,将全部文字誊写出来,一篇完整的《天地混沌》内功心法终于跃然纸上。
纹蝶满意的端视了片刻,早已将心法倒背如流,把笺纸交给赵越亭,起身踱步至窗前,望一眼东方已泛曙色的天际,几番惆怅化作一缕轻叹:“既然我的任务完成了,我也该动身了。”
赵越亭看着透入窗扉的第一抹晨曦,心道这一刻终将到来:“你打算去哪里找寻她们?”
纹蝶道:“往南走,如果不出意外,谢小梳很有可能带她回天歧。”
赵越亭知他心意已决,不再劝阻,却不免为之担忧,关切道:“一夜未休,你不在这睡一会儿?”
纹蝶道:“我睡不着的。”
赵越亭叹道:“也罢,路上小心,随时保持联络。”
纹蝶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