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人显然毫不领情,凛然道:“哼,何须装腔作势,想不到堂堂劫帝教教主……竟是个假仁假义之辈!若真是一番好意,不如给个痛快!”
皆无大怒道:“教主宽宏大量饶你一命,你竟还得寸进尺,蓄意寻死不成?”
驾车人不屑道:“饶我一命?只怕是另有企图吧!”
“你!”皆无怒难自抑,猛然拔出利剑指向此人,眼下只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聂浪喝止道:“皆无,本座答应了不杀他。”
皆无强压下一腔怒火,委实不知教主何以对此人这般纵容,虽百思不解却不敢有违教主之命,勉为其难吩咐两名教众:“松绑。”
顷刻,驾车人身上缠绕的绳索已被斩断,散落在地,扳动一下手腕拂去衣上灰土:“虽然你今日不杀我,也别指望我会记你的恩。”
聂浪轻笑道:“阁下自便。”
皆无极其看不惯此人,不情愿的伸手示意:“请吧。”
驾车人也想不通聂浪为何对自己开恩,只怕是有意而为之,当下一个劲在内心自我提醒,时刻保持警惕,千万莫要上当,中了他的软刀。
皆无亲自引领驾车人去往住处,方自跨出门槛,恰巧与一身披战袍的壮年男子迎面碰上,那人匆匆打了声招呼就朝大堂奔去,显然有要事缠身顾不上多言。
男子步入大堂,恭恭敬敬立于教主面前,肃然道:“教主传唤属下有何指令?”
此人南宫战,在劫帝教总坛司职,为三大坛主之首,地位仅次于左右护法,与分舵主皆无等列分庭抗礼,直接受命于教主,可动用部下数百余人,是教主座下得力助手之一。
聂浪端视此人,正色道:“南宫,本座命你派去夜琅城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南宫恭谨道:“回禀教主,属下得到回信,夜琅城赵公子近日一切如常,派出去的弟子至今尚未打探到失踪女眷的下落,城主府守卫森严,属下没有把握不敢贸然行动。”
聂浪面容凝重,显然对此答复颇为不满:“继续去查,薛家十余条性命岂会人间蒸发了不成?”
南宫道:“那赵公子是个狠角色,许是杀了她们也不无可能。”
聂浪道:“即便如此,本座也要得到可靠消息,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得马虎。”
南宫垂首道:“属下明白了,即刻传达教主指令。”
聂浪道:“纹蝶此人可有出现在夜琅城?”
南宫道:“尚未发现此人行踪。”
聂浪道:“给我盯仔细了,一有消息立刻禀报,记住,切忌打草惊蛇。”
南宫躬身道:“属下领命。”
“统统都下去吧。”聂浪屏退教众,仅留得玄雀一人在旁,待到众人皆退离大堂,缓缓转首,捏起眉头堆满愁容,溢出一缕几不可闻的轻叹。
玄雀关切道:“教主可有不适?”
聂浪道:“无碍,只是一想到薛家就感觉于心不忍,我与长公子也算一见如故,却没想到短短几日就接到这般噩耗。”
玄雀道:“教主宅心仁厚,但也莫要为薛家之事太过劳神费心。”
聂浪稍感疑惑:“何出此言?”
玄雀诚直坦言:“属下只是顾忌那夜琅城的势力,教主素来与那赵公子井水不犯河水,眼下若为薛家与此人翻脸,实在得不偿失。”
聂浪轻叹道:“我何尝不知这其中利害关系,夜琅城虽处中立,却是牵制降临国入驻中原的关键,如今降临国本就有意拉拢赵公子,若本教再与那赵公子为敌,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一旦引发战乱,本座这劫帝教主岂非成了中原武林的罪人?”
玄雀道:“教主身在此位,理应凡事以大局为重,即便念在与长公子生前交情,想为他做些什么,也切莫因小失大。”
聂浪道:“这道理我懂。”
玄雀似乎察觉言语稍有不当,即刻俯首道:“教主,请恕属下方才斗胆直言。”
聂浪微微一笑,明锐的目光不经意间已柔和些许:“不必在意这些琐事。言归正传,这赵公子如此肆无忌惮,定是拿捏准了,我即便明知他对薛家伸了手,也是一筹莫展,更何况眼下并未搜集到确凿证据,更无权对他发起声讨。”
玄雀道:“赵公子与薛家既是私人恩怨,眼下又未有下一步行动,教主不妨也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聂浪道:“玄右使所言极是。”忽而赏识地轻拍他的肩头,对他一番推心置腹的谏言默以嘉许:“这些年来,幸得你在我身边,为我分忧解难。”
玄雀俯首道:“不敢,这是属下职责所在。”
聂浪道:“在外人面前,我是教主,你是下属,但此刻并无他人,你又何需与我如此疏远。”
玄雀道:“教主永远是属下的教主。”
聂浪目光专注的凝视着他,话锋一转,关心起他个人一些旧事:“你最近可有记起什么过去的事?”
玄雀微微一怔,微微一摇首道:“还没有。”
聂浪柔声道:“莫要心急,找回丧失的记忆需要一定时间,若有任何迹象,要及时告知于我。”
“是,多谢教主。”玄雀缓缓抬起眼帘,冰冷的眸光这一瞬如冬雪消融,那张乌铜面具虽将其面容掩藏,却未曾遮住那双足以颠倒众生绝美的眼眸。
恰逢此时,一手下匆匆来报,走至两人面前将手中信物呈上:“教主,弈剑山庄差人送来密信。”
玄雀接过信笺,交予聂浪。
聂浪看完信中内容,方自舒展的眉头又复拢起,将信置于蜡炬焚烬,交代手下:“去告诉那送信之人,聂某必如期赴约。”
待手下告退,玄雀关心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聂浪将所见内容告知于他:“有人向司空庄主通风报信,告知凉婵公主已投奔琼花谷,现下已被花掌门收留。”
玄雀对此感到难以置信,带着质疑之声问道:“此消息可准确?且不说有人刻意向司空庄主透露此事恐有蹊跷,单从琼花谷而论,花掌门素来与世无争,怎会收留这降临国公主?”
聂浪同样难以理解花掌门此举用意,沉吟道:“我也觉得纳闷,凉婵公主如今就好比过街老鼠,武林正派岂能容得下她?这花容玉竟剑走偏锋将她收入门下,不惜顶着这股风头,也可称得上胆识过人。”
玄雀沉吟道:“教主认为花掌门此举……与那魔教心法有关联么?”
聂浪道:“我认为未必,以花容玉的为人,她应当不是盯上了魔教心法,想来琼花谷收留了许多无依无靠的女子,她定是出于对凉婵的同情才将其收于门下。花容玉这女人,挺有自己的性格。”
玄雀道:“此前谢家小姐曾多番维护凉婵公主,如今花掌门又收了凉婵公主为徒,这姑侄俩如此作为,岂非陷谢家于不义。”
聂浪道:“谢盟主至今未有表态,想来也在观望。”
玄雀道:“教主不觉得可疑么?是何人向司空庄主通风报信,其目的何在?”
聂浪道:“此人是敌是友眼下不得而知,但此等大事理应不会无中生有。”
玄雀猜疑道:“若说……促使凉婵公主投奔琼花谷,和放出口风的都是同一方人,那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了。”
聂浪一时也难以想通,经他一点再度陷入深思,沉声道:“倘若依你所言,此事乃降临国阴谋,那霸王便是要借刀杀人,致使司空庄主与花掌门乃至谢家反目成仇,从而引发中原武林内部斗乱。”
玄雀方才顾虑的正如他所言,轻叹道:“只盼莫要是降临国有意而为之。”
聂浪道:“且先不必胡乱猜忌,司空庄主约我明晚在断雁楼一叙,商讨关于凉婵公主一事,届时自有分晓。”
一经念起这凉婵公主,他内心不由得浮生一阵怅惋,恍然间千思万绪慢慢纠缠,慢慢消散,直至隐入心底深渊无迹可寻,终究化作一声喟然沉叹。
玄雀见他陷入沉默,又察颜观色不难猜知其心事,带着一丝迟疑道:“教主,属下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聂浪道:“你我之间何必见外,但说无妨。”
玄雀坦言道:“属下看得出来,教主对这凉婵公主是不一样的,教主非但不会伤害她,甚至也不会让其他门派伤害她,对么?”
闻言,聂浪只是荡起凄楚一笑,被他一语道破心声,但自己纵然对凉婵有意,却也终究不过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更何况身为一教之主,心在江湖霸业,儿女情长已是奢望,且对方还是敌对势力的降临国公主,这分情感无异于无稽之谈,这或许也正是自己深深妒忌纹蝶的原因。
玄雀道:“其实教主有没有想过,如若此事纯属巧合,凉婵公主真能脱离降临国拜入琼花谷门下,或许不失为一桩好事。”
聂浪道:“话是不错,只因我纵有千方百计,将她安置在世间任何一个安全的角落,却终究不能带给她理想生活,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方霸主。”
一直以来,劫帝教主神勇威猛、坚不可摧的形象深入人心,没有人见过他卸下铠甲后脆弱的样子,也不曾有人窥探过他心底侠骨柔肠的一面,诚如玄雀也不外如是。
玄雀也未曾料到这番话能从教主口中讲出,此番倾诉无疑动了真情,但无论如何自己对教主的忠心绝无更改,正色道:“无论教主作何决定,属下都愿追随教主,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