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俞子将起了个大早,意外的没有练功就赶到了分号。
分号侧院一栋大屋外,一众四方镖头正摸黑等候,只待公鸡一叫,就要进去抢镖单。
屋里则灯火透亮,一张大长桌上摆满镖单,有杀人的命镖,有保人的人镖,有镖货的货镖,还有找人、寻物等杂镖,最多的是信镖,最少的是秘镖,都分门别类成几摞任你挑选。
看着多,选起来倒是简单。有赚头的摞在最上面,专供鸡鸣镖挑选,越往下越不好做,最下面的干脆是些陈年旧单,多是悬赏无果的命镖和长期挂单的杂镖。
俞子将正在一叠叠镖单里挑选。今日有些特别,往日这会儿还有其他几个姓俞的在他先选,今天只他一人睡宽床,该是那些人都要随俞祖芝“挪窝”便没来。一旁还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缺胳膊,一个少腿,这是负责登录镖单的管事,不时向俞子将推荐一番。
俞子将的预计目标倒也不高,除了来钱,只想找个日期长些的,离四方镇远些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即将到来的俞祖莲。他不信那俞祖莲是个宽厚大度的人,否则三个月前也不会差人来搞他。如今离了俞祖芝的罩萌,惹不起自然要躲得起,最好能在俞祖莲给他穿小鞋前做一笔好单,再舒服的赚上一笔。
最后拿在手上的有三单,都是五百两的镖价,这也是单个镖队能领的最高额度。再往上,需得如前三个月那般,几个镖队联合出镖,或者由镖局行走、大镖头方能领取。
第一张是货镖,五百两的镖价大致折算一番,就是三四千两的货物,算是大宗,比商良那一笔更大得多。
第二张是命镖,杀人全家的那种。这种命镖很受欢迎,因为不似单个镖物那般,找人往往比杀人更难。这种目标活动范围相对有限,还能用上埋伏、潜伏、下毒等等阴险手段,比起遭遇仗来胜算极高。
第三张是人镖,贴身守护一个月。人镖多是路上护送,这类按照时间算的倒不多有,不过也不算特别。该是镖主临时惹到仇家,想借着四方门的镖旗镇镇场面,花钱消灾。
俞子将一番思量,拿了人镖。
货镖是大宗,他的镖队人手太少,看顾不过来,路上耗时耗力,耽误练功。命镖他暂且不想做,不是刀软心善,只是缺少这方面的经验,贸然接镖风险不小。
这一单人镖嘛,远近合适,今日出发能赶上镖期,又能躲一躲麻烦。
保人看似危险,其实只要扯起四方镖的大旗,江湖上有牌面的都要掂量掂量,之前不是就镇住了范天明和十二地君的高手么。只要保镖到期后镖物还能吃能睡,那就齐活拿钱,之后的事,与己无关。他能想到,杀人的也能想到,大家就默契地放一个月假吧。
至于不晓得四方门厉害的,多是不入流的愣头青,这类人俞子将毫不在意。若是这都顾虑重重,鞘中白光便不适合饮血了,打柴也是把好刀呢。
思虑妥当,揣起镖单,录册画押时还与俩管事闲聊一句:“这册子换新的了?我倒是第一个,彩头不错。”
“俞大镖头要来了,自然换个新的好划开新旧,俞镖头赶巧拿了第一单,确是好彩头。”少腿的管事亲善笑道。
俞子将抱拳一礼出得门去。
门关上后,那缺胳膊的管事从几摞镖单上各拿走几张,又放上几张;那少腿的则把登录册子塞入怀中,换上一本旧的摆桌上。
俞子将一出门,院子里的众多镖头纷纷与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应,一时间“镖头”、“镖头”的喊成一片,都不知道是在喊哪个。这倒方便了俞子将,他认得的人不多,只管喊“镖头早”、“镖头别来无恙啊”之类,绝不会错。
不过倒也遇到个真认得的,是高仙。俞子将有些意外,以为他也跟着俞祖芝去了,没想在这里遇到,又是一番客气攀谈。
一声“喔喔”鸡叫,门又开了,众镖头不再闲扯,纷纷往里钻,俞子将与高仙招呼一声也就回了。
回到院里时天才将将亮,不过众人都起来做事了,这走江湖的武功天差地别,但懒汉是不会有的,即使有,道上走两步也就没有了。
将镖单传阅一番,也不必再做多的交代,众人各司其职一一准备,这也是小半年都历练成熟手了。
“此次你和白堂留守,窝在院里练功就好,尽量先躲着那俞祖莲,等我回来再瞧。”俞子将叮嘱了堂弟。
此次走镖是俞子将领头的第二次行动,他要带上所有有武力的以尽万全,当然也要提防十二地君、范天明反水,留两个人能让其等有所顾忌。
众人都准备齐整了,等在院子里围成一桌,这是在等白堂炼药。
几个月来,镖队众人皆是功进神速,变化显著。林客南看着较小半年前年轻了十来岁,嗓门也愈发洪亮;陶九横竖都见长,差不多快赶上三分之一个厉夔了;封王江腮肉更粉嫩了,也更胖了;陶苏面上不见多变,只是白堂偷瞄她的时间更多了。
倒是师兄弟两个变化不算太明显,殷涛只更加沉默寡言,除了干活就是练功。俞子将则不必多说,胸侧的剑痕与烫疤都神奇地消弭不见。
“来喽!”一声喊,白堂自屋里端出些瓶瓶罐罐和大坛子,往桌上一放,喊一声:“请!”若再搭一块抹布到肩上,就是个机灵的店小二了。
只这小二不一般,上的菜太硬,有伤药、有毒药、有解毒药各类,中间那大坛子可叫个钟灵地髓十全大补汤。众人熟练地分而饮之,还不时有碰杯的,俞子将敢断言,这定是天下所有镖局里最最奢侈的出门酒了!
“哥,保重!”
“陶姑娘,若有不测,你偷了封王江的马就跑,莫要管他们......”
留守的人有些不舍,走的人却雷厉风行。
鞭响尘扬,镖路再起。
山南道东南,有一座不大的城,靠着不大的山,临着不大的河,住着不多的人。这里四方的大道离着远,值钱的产出一概没有,山南道的豪门林立,武林里的鱼龙搅扰,似乎都与这里无关。这是一座被江湖遗忘的边城。
这座城没有名字,只有个代称叫做“山南治”,因为这里是庸朝朝廷在山南道的治所,尽管此处距离淮南、岭南更近。因为没有武林世家门派,所以这一亩三分地里最高贵的便是“朝廷驻山南道采访使”,这是个大官,职责乃是监察山南道内大小世家门派,代表朝廷总领一道全局。
当然,这是朝廷自己说的,采访使大人在坐忘宗、山河帮、四方门、鲁家、吴家、苏家、屠家等等等等江湖势力面前,坚称自己只是个传话跑腿的小吏,是联系皇帝与武林的一张信纸,仅此而已。
所以俞子将都不知道这采访使姓甚名谁,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怎么找到山南治,再找到那个叫做“铁耐打”的人,也就是他要保镖的人。
“这是人名还是江湖称号来着?”封王江骑着“踏浪”,正拿着镖单认真分析着。其背上还背了个长条盒子,这盒子自打首镖回来,每逢出门他都要背着,也不知里面是啥。
镖队疾走了一天,现下已经走上了小路,据林客南大致估计,约莫再走半日大概可能或许就会到了,众人这便开始分析镖物了。
“该是人名。富贵人家连名带字多是三个字,一般人家的也就俩字有个姓名,有些不大识字又找不着先生取名的,就学着大户里乱取,姓马的叫个马得草,姓牛的叫个牛得很......这都不少见。”这是陶苏在给封王江解释。
封王江哈哈大笑,乐不可支。倒是殷涛冷言插话道:“这等人花得起五百两请镖?”
众人面面相觑,只封王江浑不在意,还在独自乐呵。
“这个暂时不必管。眼下的问题是,这路走对了没?”俞子将望着左右山林道。
林客南接话:“该是不错,我过去听说过那地方,来前也打听清楚了,就是往这方向走。小地方,的确偏僻了些。”
“咱可别迷路了,要不我去前面探探路?”陶九倒是很认真,自告奋勇。
“瞎操心!你还是担心自己吧,可别让白堂抢走了你家小姐!”封王江朝陶九打趣道:“不过你算我半个徒弟,我挺你!”
陶九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只不时去瞟陶苏。
陶苏仍是嘴角带笑,可能觉着秋天的太阳刺眼,抬手遮住脸庞,别头四下看着风景。
“你们挺谁呀?”封王江还不放过他们,冲众人喊。
“我挺白堂,因为大个儿没白堂脸皮厚。”殷涛也难得说笑起来。
“老林,你呢?”
“哈哈哈!都挺都挺,你们年轻人自己去争风吃醋,老儿我就看看热闹!”林客南也难得摆起老前辈的架子了。
“嘿嘿嘿!俞兄,俞镖头,你呢?”
低着头的陶九闻言忙竖起耳朵。
俞子将笑道:“我该挺谁呢?要不等回去问问子珉,他挺谁我就跟他对着来,咱来个分庭抗礼!”
陶九顿时泄气。
“没个正经......”看风景的陶苏更难得的一句小声驳斥。
路上一时欢快,马蹄不停,笑声也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