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亲,我与母亲走了。”云翡向父亲和父亲身旁的小娘李紫若话别,只见李紫若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抹着眼泪。
“云翡,你母亲性子倔,这数月都不曾和谁说过话,你去陪着你母亲,若是有什么短缺只管写信回来,若是不想住了,也打发人来知会我们。”钟青桐无可奈何的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细软以及那个匆匆坐进车厢内不与任何人说话的大娘子苏心墨。
自打典狱司那一幕,苏心墨一下子失掉了唯一的至亲韦素缨,加上最最疼爱的儿子钟慕川因受不了母亲婚前与表哥有染生下了他这个毫无争议的事实不辞而别,苏心墨就像被抽掉了气的皮球一样整日里神情恍惚,不与任何人说一句话,好在她亲生的女儿钟云翡陪在身边,她多少能愿意进些粥食,前几日,她告诉云翡想回老家扬州讨个清净,钟青桐和小娘李紫若都曾极力劝说让苏心墨只管安心留在金陵城中,但都未果,眼下的权宜之计只能是让云翡这个向来孝顺的孩子陪着她母亲苏心墨一道回扬州老家散散心情。
“父亲,小娘,告辞了。”云翡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忧伤的神色,毕竟这短短数月,一切都变了模样,此刻母亲已然是不能自理,而她自己更别提未来在何方了。
“老爷,起风了,我们回吧!”目送云翡和苏心墨的马车慢慢远走,小娘李紫若切切的提醒着钟青桐。
“恩,不知江天青还在不在扬州,若是在,也好歹有些照应。”钟青桐自顾自的念叨着。
“那日云翡从江府回来,听着好像是说江天青顺着扬州道参军去了。”李紫若轻声的回忆着那日云翡从江府回来的落寞表情。
“诶,这川儿和江府的宝哥都走了,也好,也好,好男儿当志在四方!”钟青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宽慰着亦是无能无力的自己。
李紫若陪着钟青桐坐上回城的马车,慢慢向钟府的方向驶去。
刚进城门就听到车外一片嘈杂,此时车厢内的钟青桐蹙了蹙眉头问着窗外的小厮岩丘,“窗外何事如此喧闹?”
“回老爷,是征兵,是官府的人在贴新一轮的募兵贴!”岩丘伸直脑袋踮起了脚尖企图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瞧的再仔细些。
“老爷,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一旁的李紫若向来是深居寡出的妇人,一听到征兵不禁的心头一惊。
“恩,周国近年来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怕是大战在即了!”钟青桐近来除了家中的这些糟心事还一直忧心着朝中商议的对周国的战役,看来官家事决议要战了!
李紫若听钟青桐说得恳切,不觉得将身子轻轻倚靠在钟青桐的身侧,她想到自己的云翠,想到离家的钟慕川,想到战争四起的生灵涂炭,不禁浑身冰凉的陷入了沉默里。
【二】
保大十二年春天,金陵城里春意盎然,杏花吐蕊的娇嫩春光里响起一片锣鼓声色的喧哗,皇宫的六皇子李从嘉一身盛装骑着一匹高头雄壮的白马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英姿勃发的朝城南乌衣巷的周府迎娶那位素未谋面的周家嫡女周娥皇。
整个秦淮水边挤满了前来看这场高门与皇室结亲的欢腾婚庆,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无不成群结队的攒动在前去乌衣巷周府的路上,有人甚至爬上了黑白相间的马头砖墙,只为目睹一次天生重瞳的当朝皇子与名满金陵的绝色美人的天作之合。
“姐姐,今日便要入宫了,妹妹希望姐姐好生照顾自己。”这是月儿自打钟慕川走后第一次出了江府,因为眼前的娥皇姐姐对她如同亲生姐妹,这份情即便是她白月儿此刻再无心境,也一定要开开心心的送姐姐上了喜轿欢欢喜喜的与那翩翩的白马皇子成婚!
“妹妹,我知你心事深沉,待姐姐入宫定让夫君替你打听钟府公子的下落。”一头凤凰金钗环的娥皇美艳无双的攥起白月儿的手,定定的说道。
“姐姐。”月儿强忍着眼中的泪水不可滑落,这是姐姐的大喜之日,母亲一再叮嘱了,不能哭!
“姑娘,六皇子到府门前了,这会子在闹腾着呢,对了,这是六皇子差人送进来的约臂环,说是六皇子珍藏了多年的稀罕物件,如今权当是见面礼了。”女使笑脸盈盈的将那件稀世珍宝举过头顶的奉上。
“真是玲珑剔透的一只约臂手钏。”娥皇不禁讶异的看着手上沉甸甸的臂钏,白玉细腻的包裹在金轴之间,环环相扣的紧密咬合住娥皇一颗萌动的心。
“我替姐姐戴上!”月儿亦被眼前这枚温润精妙的臂钏沁润了心脾,古人早有男子赠送女子臂环以锁扣住女子的忠贞之心,若是川哥还在,不是她是否也会戴上川哥的那枚臂钏。
直到月儿搀扶着美若天人的娥皇姐姐出了门,听到媒人绽开了嘴角甜丝丝的叫着那句:“新娘子出门了!”
月儿抑制不住的泪水才像脱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鞭爆齐鸣的锣鼓震天里是此起彼伏的欢笑与祝福,人声鼎沸的潮涌之中月儿落寞的转身离去。
如同是陨落的太阳,在这座失了钟慕川的金陵城里,任凭这三月的璀璨有如泄露的天光,于月儿而言,。
【三】
越过了一整个冬天的凛冽,此刻春光甚好的江府大院里,一众女使小厮在云仙的安排下忙里忙外的将环佩堂的所有物件拿到了充沛的日光下呼吸这大好的暖阳。
“云仙,你怎么也干这些粗活?”江文度顺着庭院里的一串笑语银铃走了进来正看见白云仙不顾主仆身份的捧着韦素缨生前最爱的那些个首饰匣子。
“哥哥,大娘子生前这些个喜欢的东西我想着晒晒气味,透透空气后差人一并送回扬州老家,大娘子喜欢,就让这些东西陪着她一道。”云仙温柔的说道,她知道大娘子虽是跋扈了多年,手里还沾着人命,但终究是个可怜至极的人,毕竟老人总说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云仙,你倒是心善,如今韦素缨都去了这么久,你还记挂着她。”江文度感慨着云仙非但不计较之前她们母女总是被韦素缨无故刁难,反倒是如此体贴。
“哥哥,你去屋里歇歇吧,这日头有些烈呢!”云仙忙着手里的活不肯停下。
“云仙,我和你之前提过的事情,你说年后给我答复,可想好了?”江文度焦急地问着。
云仙心头一惊,本想着含糊其辞,没想到江文度倒是真真的来要答案了。
“我,哥哥,你出来。”云仙支支吾吾的放下了手里的器物,示意江文度随她去偏院里说话。
“云仙,你和月儿提了吗?”江文度焦急的等待着云仙的答案。
“哥哥,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此时不妥,我知你的心意,也知道这些年你顾念我和月儿在江府的处境,只是宝哥去参军了,月儿也因为钟府的川哥不辞而别郁郁寡欢,这两个孩子真的是让我揪心。”云仙低下眉眼,心底很是挣扎。
“哥哥,既是你我情意相知,云仙有句话想说。”云仙看着江文度:“大娘子虽是戴罪自尽,但宝哥没有错,况且他向来待月儿和我是极为尊敬的,往后若是宝哥回府,我希望宝哥仍然是江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而我也只会好好照顾宝哥和月儿,不想再添孩子,哥哥与我有这两个好孩子足矣了。”
江文度的心被云仙的慈悲彻底融化了,他没想到云仙说出了他的心思,如今入到中年,他亦是只想守着云仙好生的过完余生,至于江府的未来,就是眼前的月儿和此刻身在军营的江天青了。
“云仙,你的心意也是我的心意,你放心,从今往后,咱们俩就只有月儿和宝哥两个孩子。”江文度握紧云仙那双纤弱的手,像是湖面上两朵从此盘错了枝丫的浮萍有了彼此的偎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