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正是塞北三十六部族联军。他们在苏国边军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已经悄然潜入定远城肘腋之间。鸡嘴山距离定远城不到百里,塞北联军全是骑兵,一日之内可以飞抵定远城下。至于鸡嘴山原先的主人地包天及其麾下马匪,此时已经收缩人手,将全部力量收回自家营寨当中。
此时,鸡嘴山匪寨聚义厅,地包天正在宴请塞北的不速之客。他坐在大厅正中的虎皮交椅上,虽然座次高高在上,但是姿态却放得低低在下,双手捧着酒碗,对客座上的塞北人殷勤劝酒。
坐在客座首席的,是一个身材粗壮、扁脸小眼的塞北人,此刻正在旁若无人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从他的座次往下,还有几个装束接近的塞北人,也都在山寨主人的谄媚伺候下,享用着美酒美食。
地包天手下一众头领,一字排开坐在对面主位上,和他们老大一起,拼命讨好对面的异族人。
地包天又一次向客人敬酒,自己先干为敬,将一碗玉液琼浆,像浣衣妇泼水一样泼进喉咙,然后用上好刺绣面料的袖子揩把脸,顺便偷偷活动一下笑得肌肉酸痛的腮帮子。他继续保持标准的谄笑,向首席的异族人道:“扎兀尔将军,按时间计算,贵部族的使团现在应该见到武文了吧?”
扎兀尔放下酒碗,道:“使团?哪有什么使团!不过是随便凑了一队人马而已。”
地包天陪笑道:“对对对!是是是!说使团,那都是骗那些苏国人的。不过,埋伏在使团里的高手,可都是货真价实的勇士。”
扎兀尔道:“这倒没错。充任那个假使团副使的,是新近从一个小部族冒出来的勇士,可以生撕牛马,力搏狮虎。我们大汗为其赐名猛安,译成你们苏国话,就是‘大力士’的意思。”
地包天急忙分辩道:“扎兀尔将军,是他们苏国!他们苏国!嘿嘿,小人早就反出苏国边境,在这鸡嘴山生活多年!鸡嘴山是哪里的地盘?是塞北的地盘!哈哈,小人早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塞北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扎兀尔对这位“同胞”的身份不置可否,手下众将也都纷纷露出鄙夷神色。扎兀尔笑意盈盈地端着酒碗向地包天一伙微微示意,慌得这伙人赶紧回敬,其实,他心中冷笑不已。这帮子马匪,之前还仗着地利对塞北和苏国两头敷衍,可是在自己以雷霆之势带兵直抵鸡嘴山下之后,地包天和手下头领就集体换上了塞北服色,牵羊抬酒地以“同胞”身份下山劳军了。
“不管以前如何如何,只要配合我们演完这出连环计,拿到武文的人头,攻下定远城,你地包天,就是我们大汗帐下的勇士!”
地包天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端起酒碗再次殷勤劝酒。
一个山寨头领道:“说起来,那武文也是苏国有名的大将,自身武艺高强不说,手下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不离左右。要刺杀他绝不容易,那猛安可别失手才好。”
扎兀尔麾下一个将领喝道:“草原勇士的神力,岂是你们苏国人敌得住的!”
地包天急忙端起酒碗,纠正道:“将军口误,将军口误了!是他们苏国!他们苏国!”
扎兀尔道:“这次给猛安的任务,便是务必在公开比武中激怒武文,然后在单挑中击杀他。这是公开的阳谋,由不得他不中计!当然,既然派这猛安出使,那他就是——用苏国人的说法——就是弃子。反过来被武文打杀了也无妨,我们自然还有后手。不过,我相信以他的实力,怎么也能把武文手下的高手灭个七七八八,到时候,地寨主手中的人质就有用武之地了。”
地包天陪笑道:“哈哈哈哈!如果手下无人可用,又被家中母老虎催逼得紧,那武文说不得只能亲身来救小姨子了!说起来也是巧了,小人正好侥幸抓了武文小姨子,也算是为咱们塞北的南征大计,立下小小小小的一份功劳。”
扎兀尔道:“正是如此。到时候,包管教他有来无回!”
原本扎兀尔安排了别的手段算计武文,在来到鸡嘴山之后,意外得知地包天误打误撞抓了武文的小姨子。本来,地包天之前是打算将这个惹不起的肥羊礼送出境的。现在既然塞北大军来了,自然由不得他做主。扎兀尔临时修改计划,以小姨子为饵,由不得武文不入彀,使得这次的连环计更加天衣无缝。
“将军神算!不愧是塞北智珠!”地包天一伙谀词如潮。
“将军算无遗策,塞北决胜千里!”这次连扎兀尔的手下都加入进来。
……
次日,定远城。
塞北使团的正副二使,再次被请到定远州衙议事。上次初来定远,就是在这里递交了国书,当时只有刘大仁等了了几个呆若木鸡的文官接待自己。这次则明显不同,全城所有举足轻重的文官一应到场,武文为首的所有武将,也同样在列。
在州衙门口见到这个阵容的时候,塞北正使和那名为猛安的副使对望一眼,心下均道:这么快就来了!
其实这一切也在情理之中。塞北和定远城多年来杀来杀去,深知武文就是这么个暴烈脾气,也正是因此,才有了这次针对于他的一系列行动。
刘大仁和武文分别带领手下人等降阶相迎,将正副二使以隆重礼节礼,请至会客厅就坐。倒不是对这些世仇有多热情好客,但是对方又是国书又是使团的,自己一方还是要拿出礼仪之邦的气度来。当然,就不同人而言,这份做作又有不同,刘大仁等一众文官言笑晏晏,让人感觉笑里藏刀;武文等一众武将却是横眉冷目,明晃晃地将刀锋剑芒都摆在了眉眼之间。
双方分宾主坐定,略微寒暄之后,刘大仁笑呵呵地对二位使者道:“昨天使者大人曾经说过,这次贵使团觐见我朝的目的,乃是以武止战?”
塞北正使对“觐见”这样的字眼充耳不闻,道:“正是。还请知州大人准备好相应手续,好送我们一行人前往贵国京城,拜会苏国皇帝陛下。”
武文高声道:“吾皇广有四海,抚育万邦,臣民亿兆,日理万机,岂是哪个阿猫阿狗想见就见的!”
刘大仁也摇头道:“尊使此言差矣。既然是以武止战,那当然要在武风彪悍之地。我朝京城乃是人文荟萃之都,尽多衣冠人物,这打打杀杀的事情,未必比得上屡经战阵的北地边城。双方不如在此地切磋切磋,等有了结果,再送使团进京面圣不迟。”
塞北正使道:“我们一行来到贵国,代表的是草原三十六部族,以及我们共同的大汗。敢问知州大人,区区一个定远城,可能代表整个苏国?”
武文一拍座椅扶手,喝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使者!不知道你们这位副使,号称‘万人敌’的猛安,拳脚功夫可有你这口舌功夫的一半?”
武文一句“口舌功夫”,引得会客厅上苏国文武嗤笑声一片,塞北二使却被笑得摸不着头脑。
刘大仁忍俊道:“武将军息怒!定远城雄踞北疆,干的就是武将守国门、文臣死社稷的差事!苏国立国两百余年,多少文臣武将血洒北疆,才浇筑起这高高的定远城墙,从未让塞北一人一骑越雷池一步。如今若是就这么拱拱手,便将你们送到朝廷那里,即便圣天子宽宏,不降罪于我等,我等也要羞愧自尽以谢天下了!”
武文哈哈大笑,对刘大仁道:“刘大人说得豪迈,说到武某心坎儿上去了。没错没错!如果不能杀光塞北狗,朝廷养我们这些武人何用!”
塞北正使勃然色变道:“我们此行代表的是塞北三十六部族,你们定远城如此蛮不讲理,言语中辱及塞北勇士,分明是不把我们塞北铁骑放在眼里!”
一直没有说话的猛安拍案而起:“正使大人,这些南蛮就会花言巧语,还是让在下和他们过几招,让他们见识见识,草原上的汉子可不是光会耍嘴皮子的懦夫!”
塞北正使假意道:“不可!”
刘大仁笑嘻嘻地道:“本官倒是心下有个计较,说出来供武大人和贵使参考一二。不如我们两方各出三人,打一场三局两胜的赌战。赌战之后,如果我们定远城输了,就礼送贵使前往京城;如果贵使输了,就请不要跑去京城,做什么沐猴而冠的使者了。”
武文拊掌大笑:“哈哈,刘大人此言正合我意!”一下子觉得刘大仁越看越顺眼。
塞北正使心中大喜,没想到这些苏国人自大如此、狂妄如此、愚蠢如此,扎兀尔将军的计策神妙至斯、顺利至斯!表面上,自然做出个沉吟不决的样子。那负责唱白脸的猛安已经跳出来叫道:“什么三对三!俺们使团人少,你们尽管派人过来,俺猛安一个人全打了!车轮战很稀罕吗?”
武文麾下众将见他如此嚣张,也纷纷拍案而起,老段等几个更是指着猛安的鼻子喝骂不已。一时间会客厅上全是啪啪拍桌子的声响,弄得下面伺候的仆人丫鬟窃笑不已。堂堂知州大人的会客厅,一向是吟风咏月惯了的,今天变作个吆五喝六的菜市场。
最后还是武文喝止了众人,然后对那猛安道:“只要三拳两脚把你打趴下,由不得你们不上第二个、第三个!”
刘大仁居中劝解道:“诸位暂且息怒。与其在这里斗嘴,不如找个宽敞的地方,让本官见识一下各位豪杰的真功夫。这样吧,本官的府邸虽然局促,好在州衙大堂还算宽敞,不如我们移步大堂,在以武止战之前,先来场以武会友。如何?”
武文及其麾下武将轰然叫好。
塞北正使还待假意劝阻,那猛安却已经大声答应着,迈开步子出门去了。塞北正使鼻子里哼出两股冷气,心道,好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