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带着亲兵,骑马奔行在定远城街道上。街道上行人不断,武文也不能毫无顾忌地策马狂奔,一路上前行的速度并不算快。
邓超伦紧跟在落后武文一个马头的位置,与主将就信函上的内容继续交流。虽然路况复杂,邓超伦始终保持着双马之间稳定的距离,足见其骑术之精湛。
“奶奶的塞北人!”武文一路都在骂骂咧咧,“这帮贱骨头皮又痒了!来找死么!”
“是,这帮野蛮人就是欠杀!”邓超伦附和道,“不过,这次似乎有点不同。他们竟然玩起了先礼后兵的把戏,这里面肯定有阴谋。”
武文哂道:“能有什么阴谋?不就是找了个能打的,来我苏国炫耀武力嘛!依我看这就是个送死的货!”
邓超伦道:“塞北人绝大多数都是茹毛饮血的化外之人,不过偶尔也能冒出几个阴狠狡诈之辈,将军还是不要大意的好。在知州刘大人方才差人送来的信上,说是他们派了个勇士来挑衅我苏国,这才急急请将军前去议事。依小人拙见,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直接跟朝廷禀告一声,把塞北人的使团送去京城便是。让那些尸位素餐的大人们恶心一下,岂不快哉?”
武文唰地一马鞭甩了过来,敲得邓超伦头盔叮当作响:“混小子!照你这么说,要这定远城何用?要这定远军何用?要我武文何用?你这主意看似稳妥,实则示人以弱,一定会让朝中那些文官咬住不放!给我记住了!我武文深受国恩,御敌于国门之外责无旁贷!宁可别人说我跋扈,绝不让人骂我武文半句软蛋!”
邓超伦道:“是是是!将军忠义无双,小人知错了。这次我们定然要好好杀杀这些野人的威风!”
武文突然问道:“李扛鼎和何一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小子到底瞒我到什么时候?如果他俩不伤的话,正好可以去掂量掂量那个塞北勇士的斤两。”
邓超伦惶恐道:“将军恕罪!昨夜事发时,将军已经安寝,所以未来得及向将军通报。”
“到底怎么回事?是否和那张铁有关?”
“将军英明!小人昨夜将张铁安排在营中,又让李扛鼎和何一本夜袭于他,试一下他的身手。哪知道那张铁当真了,出手狠辣,一合之内重创两人!”
“嘶……”武文倒吸一口凉气,“奶奶的,真的只有一合?不可能吧!”
“是!小人亲眼所见,确是一合,而且是在猝然遇袭的情况下!小人有罪!是小人判断失误,伤了将军手下亲兵,要是耽误了营救何二小姐,小人万死莫辞!”
武文道:“伤就伤了,只怨他们技不如人。只不过这次受伤,真不是时候啊!对了,这个张铁的身份来历,你一定要反复清查!”
“是!”
武文双手控缰,自言自语道:“这个乱七八糟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这么个硬茬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来到知州衙门,知州刘大仁已经等候多时。双方见礼之后,刘知州一边将来者迎进府内,一边滔滔不绝地向武文再次讲述了塞北来使的情况。原来,一直以来都只知道野蛮攻伐的塞北人,突然搞起了先礼后兵的名堂,派了一小队使团出使苏国。使团除了一干随从护卫之外,使者有正副二人,那正使倒也罢了,不过是个狡猾的野人,了解一些苏国情报而已;那副使却是一个壮汉,据称是塞北新冒出来的“万人敌”。塞北正使在递交国书之后扬言,这次出使的目的即是以武止战,只要苏国有人能在与副使的单挑中获胜,塞北三十六部情愿纳贡称臣;否则的话,苏国就要向塞北三十六部缴纳岁币!
“啪!”刚刚在正厅坐定的武文,一把将侍女捧上来的茶盏摔得粉碎!“塞北狗!戏文看多了么!”
刘大仁暗暗心疼自己的青瓷茶盏,对武文劝道:“将军息怒!塞北人一向少文无礼,不识教化,这次一反常态,其中必有阴谋诡计。我们不可不慎。”
“管他娘的什么阴谋诡计!咱们把国书一撕,再把使团杀光,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用!大不了和他们开战,反正每年都要打!”
看着武文唾沫横飞,刘大仁颇感头疼。苏国立国二百余年,一向是以文驭武,不过在定远城这样的边关要地,却要另当别论,便是朝廷也要倚重这些武人,靠着他们去打打杀杀。自己碰上的又是武文这么一个嚣张跋扈的主儿,也只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不与他一般计较。只盼平安熬过几年任期,他刘知州,就高升去也!
“将军啊,此计虽是釜底抽薪,然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朝廷早晚会知道的。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武文其实也就说说,毁书斩使这样的大不韪,他还是不敢的。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妻妹被掳,马匪投书,爱将受伤,现在又被塞北人欺上门来,他心中颇有些愤懑,这才借刘大仁之茶盏,碎自己胸中之块垒。他琢磨了一下,对刘大仁道:“刘大人,依本将看,我们先会会这个万人敌。宰不了正使本人,杀个副使,如屠一狗!我一听万人敌这个说法就来气,百人敌都是难得一见的好汉,敢称万人敌的野人,本将一定不能让他走出定远城!”
每次听到武文叫自己“刘大人”,刘大仁的眼皮都会不受控制地跳上两跳。别人都是恭恭敬敬地称“知州大人”,只有这个莽夫不知道避讳。好在他知道此“大人”非彼“大仁”,也就不与他一般见识。
武文继续说道:“若是那副使是个草包,轻松败于我的麾下,那么折辱使团一番,将其赶走也就罢了,到时候将塞北国书上交朝廷,也是大功一件;如果那副使真是个万人敌,哼哼,我定远军也不会怕了他!”
武文的自信,感染了刘大仁。事实上,他能在这鸟不拉屎的边疆忍受武人的鸟气,实在因为武文乃是苏国数一数二的猛将。与他合作驻守,任期一满便有大把军功到手,于自己的仕途那是大有裨益。
“不错!若是定远军都无人打得过那个野人,那整个苏国,也再难找出可以一战的勇士!”
一直站在武文身后的邓超伦,此时插话奉承道:“谅他万人敌,也敌不过我家将军的双铜锏!”
“放肆!”
邓超伦被吓了一激灵,发现训斥自己的并非武文,而是板起面孔的刘大仁。
刘大仁迅速换上一副笑脸,继续教训道:“怎么能拿那些野人,和咱们横锏立马的武大将军相提并论呢!”
“哈哈哈哈……”
房间内响起文武相得的爽朗笑声。
刘大仁继续说道:“关于这次塞北人的挑衅,我觉得……”
……
同一时间,塞北使团在定远城的临时驻地。
这本是知州衙门附近一处僻静院落,此时由于敌国使团的入住,僻静之中又添了几分肃杀。小院之外,负责保护使团安全并监视其行动的,是来自知州衙门和定远军的双重力量;小院之内,使团的随行护卫又构成了外松内紧的层层防线。
在一间厢房门外,站着两个体格彪悍的塞北士兵,就连厢房窗外也有士兵假作不经意地来回晃悠。出使苏国的正副二使,此时正在这厢房之中,用仅有对方可闻的低沉语调,悄悄交谈着。
一个声音道:“这次出使苏国,第一要务是击杀武文。此外万不可节外生枝。你要约束好自己部族的勇士,不要轻易走出这所院子,尽量避免滋生事端。”
另一个粗豪些的声音道:“放心放心!这次带来的勇士,都是草原上最机警的雄鹰,大漠里最冷峻的饿狼,不会惹出不必要的是非来。正使大人需要担心的是,万一那武文不上当、不出手,又该怎么办?”
“嘿嘿!”先前那个声音道:“武文镇守定远城多年,胸中确有一些谋略,但更靠的是一腔武勇,这才是他在定远城、在苏国安身立命之根本。他和咱们三十六部厮杀多年,侥幸屹立不倒,心下早已十分骄横。只要你能击败他手下那些敢战之士,最好假作失手杀伤几人,到时候,武文在激愤之下,必出手无疑!”
“哈哈!只要他敢跟我打,我必生撕了他!苏国打仗,靠得就是人多,在重兵护卫下杀他不易,嘿嘿,一对一的话,宰他就像杀羊一样简单!”
“到时候苏国人群龙无首,我们这里信号一发,城外大军必能乘势攻下定远城!”
……
同一时间。鸡嘴山。
此山位于定远城西北约百里处,这里山穷水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向是马匪山贼出没之所。自从十余年前,马匪地包天带人占了鸡嘴山之后,逐渐发展出一片基业。一方面,这自然得益于该地的险恶地势;另一方面,鸡嘴山地处边界,苏国和塞北两方都要顾忌对方的力量,不敢轻易对此地用兵。
地包天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扎根鸡嘴山,打下一片基业。目前,他寨中坐拥数百喽罗,上百匹马,刀枪机械无数,在两大势力夹缝中活得好不逍遥自在。当然,他平日里也算颇有分寸,对来往两国边境的客商并不作涸泽而渔的蠢行,反倒经常让自己手下伪作良善商贾,参与到边境走私中来。因此,虽然他的势力足以遮断整个定远商道,但是定远城南来北往的商旅始终不断。
然而,最近几日的情形颇有不同。定远城北的商道上依然常见往来商队的身影,但是一靠近鸡嘴山方圆十五里内,却是飞鸟难进一只。穿着马匪服饰的游骑散布开来,对任何敢于接近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在游骑屏蔽圈子之内,鸡嘴山地形略微平坦之地,凭空多出了一个嘈杂的大营盘。这里遍布帐篷和马匹,数以万计的军队,将有限的适合扎营之地,挤得人满为患。看这些军队的服饰装束,一水的黑衣,却都是塞北游牧民族装扮,其所用旗帜虽然杂乱,但是若让定远城探子前来分辨,便能认出三十六部族之数。
原来苏国人的死敌,塞北三十六部族的大军,已经悄悄潜入了离定远城只有半日马程的鸡嘴山!而定远军的数万将士,对即将到来的危险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