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营里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张铁跟着邓超伦来到定远军演武场。
他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从迈进演武场的那一刻起,仿佛穿行在刀枪甲胄的林海当中,左侧是兵甲的阵列,右侧是兵甲的阵列,前方是兵甲的阵列,后方还是兵甲的阵列。穿行其中,张铁仿佛溺水于故乡的大湖,四周的压力汹涌而来,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一直到走上阅兵台,前方不再有密集的阵列,只有空荡荡的几副座椅,眼前豁然开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才渐渐消失。
武文和众将领就座,张铁杂在亲兵当中,站在他身后。偷眼向台下观望,张铁看见定远城数万守军云集于此,将偌大的演武场铺满了大半。着眼之处,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群。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暗自咂舌不已。
随着武文一声令下,演武正式开始。各营伍以某种张铁看不懂的规则,演练着阵型变换和令行禁止。作为苏国边军中的精锐,定远军装备精良,旗鼓完备,士气昂扬,训练有素。整个演武场上人喊马嘶,杀气腾腾!
一直演练到午时,兵将们已是声嘶力竭,衣甲上被扬尘蒙了薄薄一层细沙。武文终于对手下将官点头示意,宣布本次例行操演正式结束。各营伍重整军阵,整整齐齐站好,整个演武场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很多士兵已经开始感到腹中饥饿,盼着早点吃饭休息,可是却迟迟没有盼来回营的命令。这数万将士并不知道,耽误他们吃饭的罪魁是谁,否则真有可能把老张家十八辈祖宗骂得活过来。他们现在只能向阅兵台行注目礼,默默盼着那个命令早日下达。
武文端坐在阅兵台正中,两侧坐着几位盔明甲亮的副将,身后是如狼似虎的亲兵。他说道:“那个谁?过来!”
被邓超伦轻轻一推,张铁才知道叫的是自己。他快步走出队列,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跪在武文面前大礼参拜。
“那个谁?你有什么本领?听说你力气特别大?”
张铁略微抬头,看到武文和一众副将都在盯着自己。他感觉后背有灼热感,那里肯定是数万士兵瞩目的焦点。他暗暗有些后悔,昨晚连夜溜走就好了,如今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回将军,小人叫张铁,是有点儿力气。”
武文问:“会骑马吗?”
“小人在乡间骑过牛。”
阅兵台上有人嗤笑出声。
“会射箭吗?”
张铁老实答道:“不会。”肚里暗想,弹弓是会的,不过自然是吸取了前一句的教训,闭口不提。
“可曾学过武艺,习过枪棒?”
“未曾。”
武文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邓超伦,目光中略带责备之意。这么个棒槌,要他何用?
张铁这个“人才”,其实是邓超伦发现并推荐给将军的。当他恰好在南城,眼睁睁看着一根巨大的擂木从天而降,将城墙砸坏了一大片的时候,心中无比震撼,起初还以为是投石车之类的器械所为,打听清楚竟然是人力所致之后,就对这力士起了招揽之心。普通的力士,定远军中未始没有几个,可是张铁这神力,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邓超伦俯身低声对武文道:“将军放心,小人在带他回来之前亲手试过,这个张铁的确是个难得的力士。而且……而且……”
武文把眼一瞪:“而且什么?”
邓超伦道:“而且,他至少是个百人敌!”
“百人敌?”武文有些动容了。自己的亲兵队长,出身军伍世家,自幼练了一身枪棒本领,再加上天生神力,也是一个难得的力士,这也就是一个百人敌。自己也正是因此对他青眼有加,擢升为亲兵队长,当作左膀右臂来培养。这次要秘密组织人手去鸡嘴山匪巢救人,也是全权交给他来处理,允许他从军中和城中招罗人手。
这么快就又找到个百人敌?
邓超伦在一旁暗想,没错,就是个百人敌。将军对自己的评价就是百人敌,嗯,自己对张铁的评价也不能更高了。决不能再高了!
武文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了张铁一番,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饶是他统兵千万,阅人无数,也没看出来眼前的青年有何不凡之处。
这时,一直旁听的副将之中,有一人开口道:“久闻将军麾下亲兵李扛鼎,乃是军中第一力士。敢请将军下令,让李扛鼎和这张铁比试一下!”
听闻此言,阅兵台附近一阵骚动!李扛鼎在军中的名气比邓超伦还大,据说其人天赋异禀,力能扛鼎,曾在军中单手力止惊马,也曾徒手活撕敌国甲士,军中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说。
武文一听,正合心意,全没注意到身后的邓超伦已经额头冒汗。他正要开口同意,却听邓超伦截口道:“禀将军,李扛鼎在训练时伤了臂膀,恐怕无法与张铁比试了。”
张铁低头跪在地上,听了这句话,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悄悄抽动了两下。
武文甚为看重这李扛鼎,听说他受伤,急忙问道:“伤得怎么样?”
“右手手臂……骨折了。”
“嘶……”武文倒吸一口凉气,顿足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心里暗自盘算,救人小分队少了一员大将!
众将听说李扛鼎手臂折了,顿时小声议论起来。就他那胳膊,比一般人大腿都粗,这都能骨折?
又一副将向武文一拱手,建议道:“将军,您麾下何一本号称军中摔角第一人。何不让这个张铁与何一本对垒一局,也让我们一睹何一本的身手!”
“也好。”武文正要下令,又被邓超伦打断了。
“将军,何一本也伤了,肋骨断了两根。”
这下子武文真的生气了!好巧不巧,竟然在急用人的关头上,手下最得力的亲兵伤了!
还是两个!还都是骨折!
他恼怒地瞪着邓超伦,直盯得后者冷汗滚滚而下,要不是在三军将士之前,他肯定立刻逼问究竟出了何事!
众将校眼见主将面色不善,没有人敢继续跳出来惹事。反倒又有一位副将自作聪明,主动出来为主将解围。
“何必舍近求远?正巧俺老段手痒了,想找人切磋切磋。就由俺来掂量掂量这小子的斤两吧!”
武文对此倒无太大意见。这老段他也熟知,外表看似粗人一个,实则本身武艺颇为可观,更有一些小聪明傍身,由他来试试这个来历不明的张铁,自然也不错。就算那张铁是个草包,这老段也应该知道分寸,不会让他输得太惨,以免主将在三军前丢了面子。
阅兵台上众将校见老段跳出来,纷纷打趣。
“老段,你又出来逞能了!”
“老段,你这不是以大欺小嘛!”
“老段,谁不知道你勇冠三军啊!是不是又受了婆娘的打,跑这里撒气来了?”
“哈哈哈哈……”
阅兵台上笑成一团,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没想到那个平素很是精明的邓超伦又来搅局:“万万不可!张铁不过是小兵一个,怎能劳动段将军出手!”
老段大手一挥,咧着嘴道:“没关系,没关系。武艺切磋是不分官职大小的!”
“还请段将军高抬贵手!小小一个苦力,如何禁得起您的神拳,请段将军一定不要自降身份,没得污了您的拳脚!”邓超伦已经接近于哀嚎了。
老段略感奇怪。这邓超伦作为主将的亲兵队长,本身艺业不凡,在军中颇有声望,众副将对他也一直客客气气。没想到他竟然对自己如此敬重,这可真是好汉识好汉,惺惺惜惺惺了。想到这里,老段心下甚是得意,展露一下拳脚功夫的念头更炽烈了。他拍着自己肚皮,道:“放心!放心!本将一定轻拿轻放!”
邓超伦眼见无法阻止这个莽夫,心下已是绝望,只能等今日演武结束,去找武文磕头求饶了。毕竟,这个臭不要脸的张铁是自己找来的。想到这里,邓超伦对张铁恨得牙根痒痒。向他望去时,却见后者跪在那里,睁着一双貌似无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
这厮,装得跟小白兔一样,下手比大灰狼都狠!
眼见老段在那里吐着唾沫摩拳擦掌,张铁东张西望百无聊赖,邓超伦一心琢磨着怎么叮嘱张铁两句,众将官坐等看好戏……
这时,一个传令兵的闯入,让演武场上即将上演的较量戛然而止。
马蹄声响,銮铃声鸣!一骑斥候纵马扬鞭,如入无人之境,穿过军阵直奔阅兵台,显然是有紧急军情送到,一下子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数万将士的目光,随着斥候的身影而缓缓移动。
斥候在阅兵台前下马,向武文单膝跪下,双手捧出一封书函。邓超伦疾趋下台,取了书函快速检查一番,将之捧给武文。后者装模作样地拆开封皮来看,邓超伦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读了一遍书函内容。
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武文突然变得怒容满面,顿足而起,将那几张纸扯得粉碎!他扬声下令道:“今日的操演到此为止!”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邓超伦急忙跟在武文身后,面上难掩喜色。众副将纷纷走下阅兵台,各自整顿自己的部属回营休息。只有那老段错失了大展神威的机会,心中悻悻不已。
此时的张铁已经无人理会。暂时来讲,他还不是武文的亲兵,身上并没有职司任务。如果就此随随便便走掉,身上固然缺少出营的命令凭证,但是想来也没人能挡得住自己。可是问题的关键却不在此。
他仰头看看空中的日头,揉揉肚子道:“该吃饭了。”
武文治军有方——营中的伙食还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