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飘飘的声音道:“不就是激将法么?至于这么容易上钩吗?”
此言若是言辞恳切地当面提出,非被武文当作耳旁风不可。然而以旁观者冷嘲热讽的姿态,轻飘飘地抛出来,在武文听来却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冷静了不少。他瞪视了猛安两眼,看看满面焦急之色的刘大仁和跪了一地的手下将领,怒火又消退了小半。他转身坐下,吩咐道:“快把段将军尸身妥善收好!”
定远城众文武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塞北正使和猛安对视一眼,心中暗呼可惜。自有卫兵上来,将老段的尸身妥善收敛。期间众人都想探寻冷言相劝的人时,却因为方才场面混乱,极少有人发现其人所在。现在又处于比试当中,一时也无法细细查找。
待到大堂上被收拾干净,武文吩咐道:“小邓子,替本将下去摸摸对方的底细。”
邓超伦大喜,领命道:“得令!”
武文又叮嘱道:“小心!仔细!”对于手下爱将的隐隐关切,凝结在短短两个词语当中。
邓超伦大声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为段将军报仇!”
在众人的注视下,邓超伦和猛安双双踏入大堂中央,继续第二场比试。
塞北正使稳坐喝茶,悠闲的姿态彰显了对己方实力的自信,同时也是对定远城人等的挑衅。
定远城众文武都为邓超伦捏了一把汗。他们早就知道武文的亲兵队长武艺非凡,可是亲眼目睹同样身手高强的老段轻易惨死之后,大家都为小邓将军担心起来。方才,猛安击杀老段的过程实在太过简洁,让人难以看出他的深浅。电光石火间的一招两式,外行人固然可以质疑他的运气,但是行家里手却对在判断其实力时越发谨慎,甚至,产生了一丝恐惧。
如果方才下场的不是老段而是自己,现在的结果会是如何?
如果现在要下场的不是邓超伦而是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邓超伦在猛安身前站定,盯住对方的眸子,不卑不亢地抱拳行了个礼。
猛安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不过还是按照草原上的礼节,右手抚胸微微躬身,算是回了一礼。
邓超伦开口道:“方才已经见识了阁下的拳脚功夫,不如我们再来切磋一下兵刃上的本事。”他这是思量着对方力大,空手交锋自己难免吃亏。
猛安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无可无不可地道声:“请!”
二人各取了兵器,却都是马下步战的短兵。
邓超伦持的是自己用惯的佩刀,猛安拖回来的却是一柄狼牙棒。他刻意将狼牙棒在地面上拖行,沉重的棒身在坚硬的青石板上磨出一道白痕。
猛安心下思量道,方才杀了定远城有名的一员大将,激得武文差点亲自下场。这次再把这个小白脸灭了,定能激得武文出手!打定主意后,也不再多做试探,抡起狼牙棒便以泰山压顶之势朝邓超伦头顶砸下!
邓超伦刚刚摆了一个门户,对方的狼牙棒已经挟带风声,兜头砸了下来。他也不再废话,侧身让开棒影,横刀便向猛安腰间斩去。
双方一来一往打在一起。狼牙棒势大力沉,猛安动作迅猛,邓超伦很快便落了下风,只能以轻身功夫与对方游斗。他手中佩刀根本不敢与对方兵刃相交,唯恐一不小心便被打断,如此一来,猛安大占便宜,肆无忌惮地挥出重重棒影,将邓超伦笼罩棒下,似乎随时都能将对方砸个筋断骨折。
这场比试与方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胜大不相同,众人看得屏气凝神,一时间大堂上只剩下棒声呼啸。
激斗良久,邓超伦存了消耗对方体力的心思,即便自己不能取胜,己方第三阵的人选也能大占便宜。因此,他一味躲闪,偶尔抓住机会反击两刀,虽然处在下风险象环生,但是还能支撑。只是猛安的体力却不见衰减,狼牙棒的势头似乎更胜方才,他心里不免渐渐焦急起来。
猛安一边继续着大开大阖的攻势,一边大声嘲笑道:“中原的勇士,便只会这样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吗?”
邓超伦并不为对方言语所动,见他又是一棒当头砸下,身子轻轻向后一跃,后背却撞上了一个硬物,无法继续后退!
大堂上响起一片惊呼声!
邓超伦心中一惊,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被对方逼到了柱子跟前。知州大堂固然宽敞,可也不是悬空的构造,厅堂上难免有两排支撑的柱子。那猛安一片棒影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含杀机,早早存了把自己逼得没有后路的心思。
眼见狼牙棒砸下,自己却没有退出足够距离,邓超伦下意识地双手抬刀,以刀刃进行格挡。
“铛”的一声巨响,刀身剧烈颤鸣,邓超伦被震得双臂发麻!刀刃也被砸得卷起了几分!
猛安嘿嘿一声冷笑,手中狼牙棒丝毫不停,左一棒、右一棒,封死了邓超伦的左右两路,抽冷子便是一棒当头砸下,逼得邓超伦只能硬接。
邓超伦心中暗暗叫苦,如今自己后路被封死,左右两侧遭封堵,只能原地与猛安硬拼了几招,已是双臂酸软,兵刃也被砸得变形。如此下去,自己早晚被对方活活砸死在柱子跟前!
他觑得一个空子,冒着受伤的危险,纵身向右侧跃去,饶是他这一跃拼尽全身力气,左臂上还是被狼牙棒擦着,顿时皮开肉绽,连带着骨头也受了伤!
邓超伦强忍疼痛连退几步。虽然摆脱了猛安的追击,但是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小,左臂已是不能动了!更要命的是,行动间难免扯动伤口疼痛难忍!
“住手!”武文站起来叫道:“胜负已分,无需再打了!”
猛安闻言,脚步一滞。奶奶的,这个小白脸真能跳,竟然没被自己打死!如果不能将面前的小白脸杀死,就无法继续激怒武文!他朝塞北正使那里看了一眼,发现对方同样脸色阴沉,朝手心里吐了口吐沫,大踏步向邓超伦杀去。
邓超伦借着喘息之机,已经迅速割了一幅衣襟,将左臂紧紧绑在肋下。抬头见对方汹汹逼来,他单手接住袍泽扔过来的新刀,快步迎了上去,挪步之间,还不忘开口说道:“将军放心,小人还能一战!”
武文摇摇头,却没有坐回椅子。邓超伦已是在强撑,自己随时需要下场施以援手。
两人重新斗在一起,猛安被方才的变故弄得略有些心浮气躁,一心想快点将对手毙于棒下,双手将狼牙棒挥得又快了三分!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邓超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猛安诱到柱子跟前,害得他一棒子砸在了柱上!
邓超伦觑准时机,跃身进入猛安身边,刀势在外不及撤回,却以刀柄点向猛安咽喉。
猛安狼牙棒已是处在外围,急忙撤步躲闪。
邓超伦却步步紧逼,只以短打功夫贴身缠斗,刀柄点扎戳刺,招招不离对方面门和咽喉。那猛安何时见过这种精巧的短打功夫,一时间竟被缠得手忙脚乱。
“好!”
大堂上一片彩声,却是定远城众人喝起彩来!
武文见此,脸上终于浮现出笑意。
刘大仁也得意洋洋地望向塞北正使,神色间颇带了几分挑衅之色。他道:“如此身手还想挑衅我苏国男儿,贵使还真是自信啊!”
塞北正使脸色却没有了比试中断时的严峻,好整以暇地捻着胡须,眯缝起来的眼睛当中透着笑意,道:“我们草原上有句老话,叫做‘箭才飞到一半,先别为猎物担心’。”
刘大仁冷哼一声,目光重新转回到比试当中,却看到了惊掉下巴的一幕!
邓超伦步步进逼,招招不离猛安要害。谁知那猛安邪邪一笑,突然止步停身,眼见邓超伦一刀柄点向自己右眼,身子却不再避让,而是迎着来势闪电般地轰出一拳!
这已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邓超伦见此把牙一咬,收招变式已是不及,拼着自己挨上一拳,也要废掉对方一目!便不再留力,全身力气贯注刀柄,合身扑入猛安怀中。
刀柄尖端快逾闪电地刺向猛安右眼,只要点上,猛安右眼非被打爆不可!
猛安这一拳也有开碑裂石之威,若是打在邓超伦身上,不死也重伤!
眼见刀柄就要在猛安脸上绽开一朵血花,谁知在猛安身前一指距离,刀柄再也无法前进!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壁垒,死死将邓超伦的攻势挡在外面,一丝一毫也无法继续刺入!
邓超伦心中大惊!
此时猛安的拳头却是挟带风声到了身前,只听得一声巨响,邓超伦的身子如被奔马撞击一般飞了出去,跌落在一丈开外。
这一系列变故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刘大仁转过头来正好看见双方互拼一招,而邓超伦被击飞出去这一幕。
邓超伦跌落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刚抬头却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又重重跌回地面。他继续挣扎着爬起,低头一看,却见胸前铠甲上的护心镜已是大大凹了进去,也幸亏这一拳打在护心镜上,才救了自己一命。饶是如此,这一记重拳也将自己重创,胸骨肋骨折了好几根,内脏恐怕也已受伤。
猛安一拳之威如此恐怖!
猛安大踏步而来,要去结果手下败将的性命!
大堂上响起一片怒喝之声,连刘大仁都拍案而起,直呼“大胆”!
几个定远武将更是已经腾身而出,抢去救人!
猛安对此毫不理会,三两步来到对手身前,抬脚就朝挣扎爬动的邓超伦头部踢去!这一脚只要踢上,邓超伦势必脑浆迸裂,黄泉路上与老段作伴!
这一脚刚踢出,猛安只觉眼前一花,飞出的右脚被人一脚踢中,擦着邓超伦的头颅偏了出去!
他急忙后退观看,却见救人的正是定远城主将——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