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须发戟张,心中已是怒极,瞪视着猛安道:“本将戎马一生,杀人无数,其中绝大多数不过是战阵厮杀,有杀意而无杀心。现在,你让本将体会到了,对一个人有杀心,是什么感觉!”
一股凌厉的冷意从武文身上勃发而出,这是战火与鲜血中磨砺出的肃杀,是尸山血海中凝聚出的杀气。大堂上几个未经历过战阵的文官激灵灵打个冷战,刚刚站起身来的刘大仁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就连方才还嚣张无比的塞北正使,脸上都收起了笑容。
猛安身处这狂潮怒涛般的杀气中岿然不动,望向武文的眼神中不仅毫无惧意,反而露出前所未有的战意!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既然武文已经下场,干脆趁机将他击杀,此次任务就算大功告成!其他人也只做第三场比试,一时之间不会出手拦阻,以免伤了主将的面子。
就在他将要行动之际,定远城一众武将已经呼啦啦围了上来,除去个别人抢去救助邓超伦以外,其余人将猛安围在当中,个别脾气暴躁的,已经伸拳递脚,乒乒乓乓跟他打在一处。猛安虽然不惧围攻,可是却也失去了独战武文的机会。反倒是武文,虽然已是盛怒之下,却自恃身份,没有趁乱向猛安出手。
“啪!啪!啪啪啪!”
混乱之中,却听塞北正使拍手笑道:“久闻苏国地广人多,最会以多欺少。今天果然大开眼界,先是见识了大名鼎鼎的苏国车轮战法,如今又要领教久负盛名的定远人海战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故意抬高声音,使大堂上众人虽在鸡飞狗跳之中,也个个听得一清二楚。
武文闻言大怒,虎吼道:“住手!统统住手!让本将……”话刚说到一半,突然觉得有只手攀住了自己脚踝,低头一看,却是方才被自己护在身后的邓超伦。这个忠心耿耿的部下,此时在其他人救护下仍然躺在地上,却伸手攀住了自己脚踝。两个将领正劝他放手,不要用力过度牵动伤势。
邓超伦只是不听旁人劝解,牢牢攀住主将不肯撒手。他躺在地上使劲仰起头来,尽管口中不停有鲜血溢出,言语艰难,却依旧微微摇着头,直视武文的双目中满是恳求之色。
一个将领道:“将军,小邓他不肯去治伤。”
武文长叹一声,蹲下身子握住邓超伦手腕道:“我知你心意,不肯让我冒险。但是为将者怎能临阵退缩、贪生怕死!今日我若退了,定远城又有谁来杀这猛安?今日我们若是怂了,以后又如何挺直腰杆?”
邓超伦手腕被握住,却依旧不肯放手,只是艰难地重复着两个字:“张铁……张铁……张铁……”
此时张铁正在臆想自己的午饭,大厅中混乱吵嚷,他一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包子、馍馍、油饼、花卷、油条、宽面……这些精致面食,都是武文亲兵才能享受的待遇,轻易可是吃不到。一定要抓住难得的机会,吃个够本!最好趁机揣几张油饼,藏在身边做跑路时的干粮。不好不好,油饼会有油渍,容易污了衣服,还是包子好了!也不好。包子挤破了也会流出汤汁,还是馍馍吧。花卷其实也不错……
却听得武文在大堂上朗声对众人说道:“我苏国、我定远军,不做那车轮战,不做那以多欺少之事!前两场比试,我们认输!双方暂做休整,第三场比试下午举行,也让猛安勇士回回力!”
……
张铁随波逐流地跟着其他亲兵退下,冲着他心心所念的午饭而去,却中途让人叫住,然后被带到了武文房间。
这是临时在州衙中为武文安排的一处净室,铺设谈不上奢华,却也干净舒适。桌上放了四菜一汤,整整齐齐未曾动用。武文倒背双手正在室内踱步,显然无心饮食。
张铁被带到后,武文低喝一声:“张铁!来得好!”五指如钩,当胸向他抓来。
张铁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大胡子请客吃饭呢,没想到一进来就动手。他倒也没有还手,只是闪转腾挪,避开武文的攻势。武文却没有轻易罢手的意思,只是虎虎生风地拽拳使脚,不依不饶地逮着张铁进招。张铁只是围着桌子团团转,室内尽管狭窄,却始终没让武文沾到自己衣角。
武文动作越来越快,哈哈大笑道:“畅快!畅快!”
张铁虽然知道他并无恶意,但是也恼他放着美食不用,却来打扰自己吃饭,道:“将温(军)住手!有话好好佛(说)!”
武文收了手,道:“张铁我问你,下午若由你出战那猛安,你可有把握取他狗命?”
张铁道:“赢他不难,只是小人从未杀过人。”
武文道:“无妨!你只需打败他即可,杀人的事情,本将自会安排。”
张铁道:“是!”
武文道:“你去用饭吧。吃饱喝足,养精蓄锐,下午如果不胜,你也就吃不到今天的晚饭了!”
张铁心中一凛,转身迈步正要出门,却听武文又问道:“假如我方才手中有兵刃,你能接得几招?”
张铁松了一口气,道:“一招。”
“才一招?”
“一招,你手中兵器就没了!”
“哈哈哈哈!”武文大笑着看张铁告退,对下午的比试信心大涨。回身想要用饭时,却发现桌上的四道菜肴已经吃了大半,连汤也少了一些。
武文摇头道:“知州衙门的伙食不错!本将已经吃过了,竟然还有再吃一顿的胃口!”
……
同一时间,由塞北士兵把守的另外一间净室之内。塞北正使与猛安一边用饭,一边低低交谈。
猛安道:“这些狡猾的苏国猪!说什么让我回回力再打第三场,放他妈的屁!明明是又在安排阴谋诡计!”
塞北正使道:“稍安毋躁。这些人分明是见你厉害,找援手去了。一会儿出场的人肯定非同小可。你万万不可大意!”
猛安将嘴一咧,道:“管他什么人来!老子只管送他回老家!嘿嘿嘿嘿……”
塞北正使知道猛安心中有数,倒也不会真的替他担心:“反正有大萨满赐下的妖骨在身。倒也不怕对方耍什么花样。”
“嘿嘿,大萨满赐下这节妖骨时说了,只要妖骨在身,任何兵器拳脚都近不了我身周一指之内,浑身就像套了一层金刚罩一般,只有我伤别人,别人谁也别想隔着这层金刚罩伤到我!哈哈……”
“哼!我多次跟你讨要这节妖骨观看,你都藏着不给。今天我倒要过问一下,这节妖骨你到底藏在身上何处?千万别在打斗当中掉落了!”
“放心!放心!这么重要的宝贝,我怎敢让它有失?据说它可是用千年妖龟的一节尾骨祭炼而成,何其珍贵!我嘛,当然是藏在最安全、最万无一失的地方了……”说完,猛安得意地饮了一口酒。
“那就好!那就好!”
“吃饭!吃饭!”
……
在知州刘大仁的催请下,双方人等再次回到州衙大堂上。
甫一见面,气氛立刻再度恢复到剑拔弩张。定远城人多势众,塞北使团有连胜余威,双方互不相让。
刘大仁开口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我们就继续赌斗的第三局!”说罢,他自顾自地走到座位上坐下,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久前,他焦急地去找武文询问下午的对阵安排,竟然被告知天机不可泄漏,这让作为边城牧守的他颇为郁闷。
他哪里知道,武文是因为自己心里没底,才不愿意多说!
塞北正使并不多言,带着谜一般自信的微笑坐下喝茶。猛安哈哈一笑,拍着吃饱喝足的滚圆肚皮,率先踱到大堂中央,眯着眼睛笑道:“你们又找了谁来送死?尽管放马过来吧!”
武文冷哼一声,抬手冲着身后勾了勾手指。随着他的手势,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普通的年轻人,从一堆亲兵里越众而出,静静地走到猛安面前。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该人身上。塞北诸人还好说,定远城众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起这张陌生面孔来。刘大仁身体前倾,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人。此时自然不方便找武文探听他的底细,只能继续生闷气。塞北正使随便扫了张铁一眼,继续埋头品茶。猛安见张铁是一身普通士兵服色,心中怀着恶意揣测道:“对方不会是故意派个小兵来送死吧?”
在众人怀着各种心思打量自己的时候,张铁也正在观察眼前的巨汉。他身材比自己还高半个头,一脸的胡子,胡子底下只露出半脸横肉,五官在胡子的遮蔽下,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他身穿一身油腻的塞北服饰,双手抱臂,大大咧咧地站在自己跟前。
好熏人的膻腥味!
张铁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鼻子。谁知道这举动正犯了塞北人的忌讳!
“小子找死!”
猛安一声怒喝,使出一招摔跤技法中的扳牛式。这是塞北勇士最刚猛的技法,据说此招一出,连蛮牛都能扳得倒!
众人还未来得及为猛安的突然出手而惊呼,却听“啪”的一声脆响,紧跟着又是“咚”的一声闷响,猛安已经被打得直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什么情况?”
塞北正使端着茶盏腾身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倒不是没有预想过猛安可能会有技不如人的时候,可是……可是可是……这才不到一招啊!
“好!”武文拍着椅子扶手叫好,手下一众将领和亲兵也是一片彩声。
“哈哈!好身手!强将手下无弱兵!”刘大仁喝彩的同时,轻飘飘给武文送上一顶高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其实也没看清。
倒是武文等高手看得分明,就在猛安出招之后,张铁迅速做出反应,一闪身到了对方身侧,抡圆手臂,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将其拍成地面上一个“大”字!动作干净利落而且其快无比,众人只是勉强用眼看清,近在咫尺的猛安又如何来得及反应?